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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大半年没看到妈妈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年岁渐长的缘故,对母亲的牵挂比往年浓了些,若十天半月接不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心里就会慌得厉害,非得隔三差五地听听妈妈的声音,心才会如释重负般安定下来。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
大半年没看到妈妈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年岁渐长的缘故,对母亲的牵挂比往年浓了些,若十天半月接不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心里就会慌得厉害,非得隔三差五地听听妈妈的声音,心才会如释重负般安定下来。
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孝顺多心疼妈妈。这许多年来,除了十八岁离开家乡的那年春节因想妈妈而躲在宿舍痛哭外,别的日子,真的很少因为思念她而流泪。从小到大,在父母的战争中看多了妈妈作为弱者的悲苦形象,心灵多少有些麻木。为她流的泪,多数不为思念,只为心酸。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形容我对妈妈的感情,其实比任何别的华丽词语更为准确。
自懂事起,就一直坚信妈妈嫁给爸爸是一场错误。记得以前在妈妈面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当初你嫁的是另一个人,你一定比现在过得幸福。每当我说这话时,妈妈就会苦笑,眼里有疲惫有忧伤也有迷惘。我知道妈妈也一定有过这样的假设。只是,在她眼里,所有的假设与围在她面前的我们姐妹几个相比,都显得那么轻飘可笑。
嫁给你爸的唯一好处就是,有了你们!妈妈每次都是遗憾里带着满足的说。
可我们并没有为妈妈带来幸福,有的只是痛苦。爸爸暴戾的借口是,妈妈接二连三为他生下的都是些丫头片子,没一个带把儿的,这让生性好强的他在人前无法抬头。家中因此硝烟弥漫,阴雨连绵,很少有风平浪静、阳光明媚的时候。
多少次,在他们争吵得天翻地覆时,避着阎罗王似的爸爸,我泪眼横飞地冲无助的妈妈吼叫:既然你们处得跟仇人似的,当初为什么要在一起啊?为什么要生下我们这一大堆跟着你们过这样闹心的日子?每当此时,妈妈基本上都会怔怔地望着我,然后转过身去拭泪,再然后,依旧忙碌地做她永远也做不完的农活和家务。
吼过妈妈后,也会后悔,希望她跳起来打我几耳光。有时,我的“希望”不会落空,妈妈的巴掌真的会扑头盖脸地打来,但我倔强地不动,她就会泄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绝望。心痛,会在那刻排山倒海地涌来,把我结结实实地淹没。
后来,我离开家乡来到现在所在的城市。远离家乡漂泊在外的日子,居然有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幸福感。虽然暗地里曾为自己有这样的感觉而愧疚和不安——妈妈和妹妹们还在那个没有多少温暖的家里煎熬着,我却提前解放了,不再与她们同甘共苦。这样的事实多多少少让我觉得过意不去。我觉得自己是亲情的背叛者。
因了这样的愧疚,初到这个城市时,常会产生幻觉。走在大街上,一看到穿得破旧跟妈妈身型相似的背影,心就会没来由地揪成一团,紧接着会惶惑地想,那是妈妈么?她是不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怎么来了都不找我呢?是不是忘了我的电话号码?她住哪呢,吃什么呢……哪怕是前一秒钟正跟身边的朋友说笑着,一看到这样的背影,就会因了自己的联想而失魂落魄,眼巴巴地跟着那背影,直至她消失在人海中,心才会慢慢归位。
这样的幻觉,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我的孩子出生。儿子的到来,让我飘浮的心有了落脚处,虽然仍会有不安全感,但那只是温馨生活里的一点小插曲,大多数时候,我沉浸在夫疼子乖的幸福里,恣意着舒适着,那些化在血液里的忧伤也因了这样的滋养而遁形。
可是,家乡的亲情永远是横插在心头的一根剌,轻轻一碰,那些原已结疤的伤口就会渗出血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神经会突然一惊,家乡的轮廓和妈妈愁苦的脸立马就清晰地跳在眼前。那住了十几年的老屋越来越破旧了,妈妈的身子也越来越佝偻消瘦了,爸爸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粗暴……手心里的幸福被这样的情景轻轻一撞,立刻变得飘摇。
我坚信,世上最让人头痛的事莫过于眼看着生命里最亲的两个人彼此折磨而无能为力。父母长年累月的战争并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偃旗息鼓,反有愈演愈烈的倾向。无法分开,却又不能好好相守,这就是父母长久以来的婚姻状态。
家,因此成了我渴望却又害怕接近的地方。
可是有母亲的地方,就有无限的引力。尽管隔得远,仍坚持每年回去一、二次。每一次回去,妈妈都会过节似的一脸喜气,不停地张罗,恨不能把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塞进我的胃里和行囊里。没事时,母女俩会促膝谈心,谈往事和未来,用苍白无力的语言彼此安慰,仿佛唯有如此,前方的路才能坚定地走下去。
这样的时候,爸爸多数是沉默的。我知道,他也喜欢我回家,但他妒忌我和妈妈的那种亲密,那种他无法融入的亲密如蚂蚁一样啃啮他的心。你们几个都是你妈一个人的女儿。偶尔他会愤愤地抽着烟嘟咙。
可是他从来不肯妥协。哪怕是我们姐妹用眼泪围攻他。妥协永远是妈妈的专利。
谁说过,世上事,不能改变的,唯有欣然接受。好吧,那就接受。把所有的爱与怨,揉搓成一个完整的圆,当成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我知道,有些矛盾是伴随着生命而来的,生命不息,这份矛盾就会一直不止。人,就是因为这份理不清的复杂感情而活着,一旦所有的矛盾都不复存在,那么生命也将失去其原有的意义。就如我身边的这份亲情。它如山般压在心里,几乎让我窒息,我却不敢也不愿将它搬开。因为我明白,只要失去了它,我的人生就会从此虚空。
母亲,就是这份亲情这份矛盾的主流。她是打在我血液里的烙印,无论我走到哪里,都牵着一份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