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水大梦万年长(十二)

黑云沉沉。
欲雨。
未雨。
我立山门，见山下陈兵如蚁，甲明胄亮，刀光剑影。
子泾，你不识抬举，激怒我王，看我如何踏平崆峒，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芦芳老贼盘踞安定多年，欺男霸女，荒淫无道，致使泾水两岸民不聊生，饿蜉遍野，如今欲伐长安，实为逆天而行。子泾于崆峒修行，当行天下之道，扶正义之师，岂能违天背时，助纣为虐？
尔自寻绝路，本将只好成全了。
闷雷声起。
刀出鞘，箭上弦。
寒蝉堕地。

撤！撤！
回王城护驾啊。
刀入鞘，箭入囊。马蹄声遁去。
瞬间蚁兵如潮退去，山下空空如也。
滚雷响处，雨落。

雨后初霁，山青水碧。
赤眉军将领董宪以芦芳首级示之：子泾先生，芦芳横征暴敛，为天下人痛。我王樊崇起事以来，打击官府，劫富济贫，抢粮救灾，严惩贪官，今诛芦芳，以谢天下。
我拱手谢之：将军解崆峒于燃眉，救百姓于水火，在下感念，苍生感念。
董宪拜之：我王顺天应民，拥刘盆子为汉帝，将入长安，有请先生下山助我王成就大业，匡扶汉室，一统天下。
我随大军入城，时闻百姓歌曰：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

烈日当空。
城头旗焦。
撕杀声如万千虎狼咆哮。
乌氏守城主将已横尸沙场，城池岌岌可危。
赤眉军大乱，皆曰：此时弃城而逃尚可活命，若隈嚣攻入城池，则悔之晚矣。
我凝眉良久，曰：去者去，留者留，自便。
隈嚣入乌氏城，逢人便杀，尸横如山，血染泾水，血腥之气弥漫千里之外。
隈嚣大笑，铁须铮然作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樊崇老儿，一介耕夫，欲取天下，痴人做梦耳。今陇尽为我西州上将军所属，刘秀老儿攻我西城、上圭两城，皆大败而归。闻先生乃方外之人，修得几分道行，莫如随本王取天下、享荣华。
我严辞拒之，为其所囚。

秋深。
风劲。
日寒。
乌氏城头乌云密布，城下大军压境。
为首一人，身领万众，肩头剑缨如血，左为扛旗大将，浓眉如戟。旗上绣一“梁”字。右乃护军大将，战袍飞舞。后边一溜战将，皆各领劲旅。
三军将士奔腾如烟云。
隈嚣凉气倒吸，回头问我：此乃何人？如此气势。
我于城头看得分明，说，你竟不识，真枉为西州上将军也。此人本是我安定乌氏人，姓梁名统，字仲宁，曾为酒泉太守，统领河西诸郡。如今承天顺民，辅汉而起，受封光武帝刘秀，为宣德将军。
隈嚣脸色大变，顿时面如灰土。
子泾先生，我命休矣，此人抚结雄杰，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河西翕然归之。我儿隈纯、部将周宗亦为之所降。如之奈何？
自古杀人易，止杀难，相战易，停战难。兴兵易，兴仁兵难，为仁者无敌于天下。你杀戮太重，天难恕矣。在下劝你出城一降，以免以卵击石，生灵涂炭。
隈嚣沉吟俄倾，手书一封，交于我：有劳先生为说客，出城议和，以求封地于我。
城门缓缓开启。
声如古老水磨，悠然鸣响于野。

利剑毁。
红日出。
江山复明。
大丈夫梁统，泾水育就七尺之躯，尝修兵马，飞战射，西平河西，北锄隐患，得陇望蜀，令汉一统，乃官拜太中大夫也。梁统之义信，足以感三军而怀敌人，为政严猛，威行邻郡，煌煌于史册矣。

两千年弹指一挥间。
我在尘封的历史长卷中仔细寻找去者的痕迹，在依旧青山的漏声里，寻找前世的征伐。
光阴在群星与日月间流转。
时光湮没了一切。
唯泾水汩汩。
唯崆峒巍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