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不是百乐门

汽车在广袤的江汉平原上行驶，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故乡的原野。记忆中，那一片流动的，喧嚣的绿，已在岁月的流光里显出苍老，露出疲惫的黄，但它依然平坦的，纯净的，一望无际的铺展在我的眼前，坦坦荡荡，一马平川，仿佛平静地述说一个天荒地老的故事。
慧民倚在我的肩头睡着了。天空已那样高远，清澈得看不见一丝雾气。在这样的天空下，沉入梦中，梦也会轻松而纯净吧。然而，我却无法入梦，就像故乡永远无法在纯净的天空割出一条直线。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有数不完的故事和场景在眼前交替：《与一个词汇有关的记忆》、《岁月的钟声》、《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烟雨蒙蒙》、《重返青春的渡口》……也许，故乡就是此生的一个场景，一个流于笔端的故事，一份藏在心底的情愫，在岁月里渐渐沉淀，如丝如绵，绵延不绝。
一个人在外地生活时常会被问到故乡在哪儿，每到这时，我很茫然，很尴尬。早年，父母从宜昌来天门垦荒，我在父母开垦的农场里出生，农场虽然在天门境内，却不属于天门地方管辖，所以，我没有资格说自己是天门人。而那个被父母称着故乡，作为籍贯被我无数次填在表格里的城市，现在已经成了我的栖身之地，但它终究不是我的故乡。
小的时候，在那个独立的王国，跟着父母操着一口并不纯正的宜昌话混杂在农场的南腔北调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直到后来，不得不走出那个“城堡”，在清一色的天门口音中成了异类，才知道，没有乡音的日子是多么孤独与无奈。
记得郑渊洁写过一篇文章《没有乡音让我自卑》，他说：“无论如何，当着非老乡同胞操控乡音高谈阔论，是对非老乡同胞的蔑视。”我在这样的蔑视中生活了七年，无论蔑视是否来自于有意，它在我性格中打下的烙印是清晰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许多年以后，自己还会怀念那些想逃离的日子，就像父母早已叶落归根，回到了他们的故乡。我又沿着成长的记忆，向着岁月的深处，走到了滋养生命的乡土。
我想，一个能勾起浓浓乡愁的地方，是可以作为故乡的吧。
车驶过黄潭大桥，就进入了天门市区。
“刚才那是黄潭大桥吗？”慧民从睡梦中醒来。
“是吧。”她这么一问，倒让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回头看，那座大桥真的变小了，苍老了，像一个“缩个”的老人。实习的时候，我、慧民、仲玉曾经手牵着手在桥上漫步，用脚步丈量桥的长度，那时候，觉得桥是多么长，多么雄伟。
其实，桥还是当年的桥，变的是我们的视野，同一双眼晴，视野不同，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走的路多了，过的桥也多了，那座桥不再是我们眼中最雄伟的建筑，但她会是我们心中最雄伟的桥。
桥变小了，我们“长大”了……
原定的女同学聚会因为巧遇郭公子的“金榜提名宴”，变成了颇具规模的大团圆，可谓计划赶不上变化。802班六位女生除了仲玉全部到齐，天门市区及周边能来的同学差不多都来了，还有潘老师、李老师、陈老师的到场，更是让聚会蓬荜生辉。
——“我只想亲吻一朵雪花，你却给了我纯净的世界。”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我相信感动，这个夏天，郭义军为孩子选择专业的事情打电话向我咨询。俗话说，“考得好不如报得好”，因为自己经历过那个伤脑筋的过程，所以会不遗余力地理解同为家长的心情，亲戚，同事，朋友，哪怕是素昧平生的网友。虽然说平时没有少和人交流的这样的话题，但同学的电话打来，还是让我感到格外的惊喜。
当乡音在耳边响起，我更欣喜的是那份遥远的记得。所以，我相信缘分，相信冥冥之中的那一份天意。就像我期待的烟雨没有出现在眼前，却有同样惜雨的友人轻扣屋檐，给生命留下了别样的脚印。
《无诗无梦也成行》写到这里，有点写不下去了，因为有一个问题不能回避——既然是无诗无梦，为什么还要成行？真的要把灵魂捧出来，确实没有调侃来得轻松，我知道文字背后还有关注的眼睛，正因为如此，拿笔的手时常会颤抖，怕别人失望，更怕自己失落。
有人说：“人作为一个个体存在者，其本质是孤独的，因为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时空都在无情地切割和阻挡着它，而只有在孤独中体味到人与人之间产生的幸福的体验的时候，你才算是真正的人，一个真正健康幸福的人，所以，人需要朋友，需要恋人。”
也有人说：人注定是寂寞的，因为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别人的内心。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聚会，则是集体的孤独，一群寂寞的人在一个短暂的时间里，给压抑的心情营造一个释放的空间，没有终结，也忘记了开始，因为开始就意味着寂寞的起程。
我不想说，这次行程只是为了履行一个职责，事实上没有哪一个生命是因为责任而生。那么，我要怎样去形容那27年后师生又围座在一起的场面？要怎样去形容那响彻百乐门的歌声？要怎样去形容民政局长PK公安局长的热情？要怎样去形容那一句句生日歌换一杯杯快乐酒的祝福？……
也许，聚会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像开心不需要理由，相聚的时刻，酒是暖的、菜是热的、人心是沸腾的，这就够了。
或者，我们都只是想把这样还可以疯狂的去吼，去叫，去跳，去闹的岁月，用欢乐的方式刻在心里，当思念漫溢，隐痛蔓延，在一夜又一夜的寂寥里独舞时，想起我们曾经有过多么疯狂的日子；我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地走在一起；我们曾经那样真实地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我想把这样的日子留存下来，我只是希望我可以。梦醒时分，才发现，自己又犯了不该犯的错——我不该答应去石河。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其实，谁都清楚，百乐门之夜，就是这场狂欢最完美的句号。
百乐门的歌声响起
一样的焦虑不一样的叹息
百乐门的歌声响起
一样的旋律不一样的人群
破瓦残壁已拔地而起
五光十色迷惑了眼睛
浩瀚世界我在哪里
是不是一样在那里喘息
我笑，笑我天真浪漫的过去
我哭，哭我已渐渐老去
我唱，唱出我心中那份可惜
我已沉沦在这个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