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网站首页 > 散文 > 文章内容


导读:严格地说,本文的爷爷和外公是丈夫的爷爷和外公。但每当我流露出这种意思时,丈夫就正告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我既然结为夫妻,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嗯,也有道理,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的确也是我
严格地说,本文的爷爷和外公是丈夫的爷爷和外公。但每当我流露出这种意思时,丈夫就正告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我既然结为夫妻,我的便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嗯,也有道理,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的确也是我的爷爷和外公。
先说爷爷,爷爷姓马名云标字凤生,看过年老时爷爷的照片,照片上的爷爷身材高大,一顶黑色的西瓜皮帽子下面是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深邃的眼睛里射出一股寒气。依稀可以想象年轻时的爷爷该是如何的威风凛凛。
可与外表不相符的是年轻时的爷爷喜欢吃,不喜欢干活,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好逸恶劳。据村上老人讲,由于家里条件好,加上父母的溺爱,他从小就游手好逸,等到父母想管他时木已成舟水已泼出总之为时已晚了,特别是娶了媳妇父母过世后越发不可收拾。他的一天往往是这样度过的:早晨人家在田里干了活回家吃早饭时他起床,吃了早饭别人又匆匆到田里干活了他不紧不慢地准备到镇上茶馆喝茶。午后,他打着饱嗝满脸油光地回家了,手里拿着卤菜,有时猪耳朵,有时猪舌头,有时牛羊肉,用油纸或荷叶包着。下午两三点钟,是他雷打不动抽鸦片的时光。他抽,奶奶也抽,偶尔,不知什么事惹他生气了,他就用鸦片枪打奶奶,奶奶悉悉索索退下,嘴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每次讲到爷爷抽鸦片时,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一张雕刻精细的红木床,床前藤制的小桌子上放置着各种烟具,爷爷和奶奶斜躺在床上,吞云吐雾,沉浸在鸦片带来的快感中……傍晚,村上升起袅袅的炊烟,此时,我的爷爷已经开始吃晚饭了,酒少不了,靠近太湖,湖鲜也少不了,有时白虾,有时银鱼,最次也要太湖鲫鱼,夹着猪头肉吃呀喝呀。喝到兴起,叫来村上人一起喝,与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直喝到月亮爬上树梢,天上的星星闪烁时才一醉方休。第二天又是如此,后天也是这样,天天如此,年年这样。
俗话说,坐吃山空。那爷爷的钱从哪儿来?先吃银后吃金,银子、金子吃光了就卖田。田卖给谁?村上的范布金(我的外公,当时他们还没有结为亲家),他喜欢得田。就这样,吃喝不止,卖田不停,到四九年解放,田地几近卖光,家里值钱东西全无。五几年土地改革评成分时本来可以评贫农,可由于这贫农是由于好吃懒做而造成的名不正言不顺最后还是评了个下中农。
解放了,人民政府要求人民自食其力,人人参加劳动。可爷爷早被鸦片抽空了身体,哪里干得动活呢?不要紧,女婿在乡里当干部,儿子在上海当工人,月月寄钱回来。他还是喝香的吃辣的,直到走的前几天村上人还看到他吃着当时农村人眼馋的桂圆肉。他走了,走时很安详。
外公的遗像挂在舅舅家的堂屋里,像片上,外公满脸皱纹,硬挤出的笑容里更多的是无奈、沧桑、凄凉。外公年轻时家境尚可,外公的母亲娘家是地主,家里没有钱了,母亲就到娘家去拿,一家人不愁吃不愁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外公兄弟俩和爷爷总是在一起,吃喝玩乐,不亦乐乎。村上人见了,摇头叹息:这兄弟俩也没得救了,败子,家门不幸……这些话可能爷爷和外公的弟弟也听到,他们是东耳进,西耳出,要不怎么仍然如此呢?可外公变了,脱胎换骨。我怀疑这些话竟有如此力量能让外公重新做人,可能还有其他因素吧!可村上人和老公坚持认为是这些话起的作用,对此我将信将疑。
不管什么原因,事实是外公和过去一刀两断了。风里来,雨里去,勤俭持家。成家时,媒婆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家境挺好,但由于小时候出天花以至现在满脸麻。外公想了又想,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这个姑娘就是我外婆。
结婚后,有了孩子,更是得田起房。买田钱是外婆带来的银子、金子。(外婆长得丑,为了不被婆家欺负,娘家给了很多嫁妆)村上一个卖田,(我爷爷)一个买田,(我外公)正好。期间,到了四七四八年吧,有人对外公说,听说苏北解放了,共产党把那里地主、富农的田地分了,你也不要买田了。可外公对那人说:“土地万万年,自古至今,哪个朝代不靠土地生活?”仍是固执己见,仍是买田得房。到四九年我们这儿解放,他把外婆带来的嫁妆都用来买田起房了。土地改革评成分时,他被评为富农。此时,田地、房子分了,家里值钱东西所剩无几,和爷爷家几乎一样,只是成分不同。十几年的辛苦努力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成分不好就不好吧,反正又不可以当饭吃。外公当初就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当子女参加工作时,好工作轮不到他们,更别提参军入党了。特别是到了文化大革命时,地主、富农、坏分子上台批斗。那次,六十几岁的他中午到地里割草,看到有一把稻谷没有被挑到生产队场上,看看四下无人,想占为己有,偏偏在快到家时被村里的“积极分子”发现,报告到了当时的大队。于是,富农分子偷生产队的稻谷搞破坏的消息顿时传遍整个大队。外公头戴高帽子,脖子上挂着木牌子,木牌子上写着坏分子,在广场上被全大队群众连批三晚上。
晚年,外公在孤独(外婆因为外公用她嫁妆买田得地被评为富农而恼恨他,一直分开居住)、贫困中度过,他下葬那天,刮着狂风,下着瓢泼大雨,哎,老天爷也为外公伤心呢。
爷爷和外公,他们的故事总被村上人津津乐道。是啊,起点相似,途中按各自的轨道前行,偏偏结果又相似,真是殊途同归。相似以后,晚年生活又是如此迥异,一对亲家,两种命运,让人不胜唏嘘,也让人不由不发出这样的感叹:小人物在时代洪流中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