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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黄昏时分,我坐在回家的车上。当车行至没有人烟的路段,便开始了疾驶,夏日暮晚的风自旷野而来,此时,它随着车的飞奔而变得豪放舒展……车厢内萦回着许多声音,高高低低起起落落的声音,谈论着烟火人生的冷暖……这
黄昏时分,我坐在回家的车上。当车行至没有人烟的路段,便开始了疾驶,夏日暮晚的风自旷野而来,此时,它随着车的飞奔而变得豪放舒展……
车厢内萦回着许多声音,高高低低起起落落的声音,谈论着烟火人生的冷暖……这声音渐渐地离我远了,我似听非听地站在车上,望着窗外,呼伦贝尔草原的旷远辽阔尽收眼底,天空的云朵多姿多彩,阳光明媚,视野内开阔的风景使我的心事也变得苍茫。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每每这样的时刻便会触景感怀。
这时候,车上忽然开始放音乐了。并不是经常听到的流行歌曲,也不是优美婉转的乐曲,而是——京剧。我非常意外。当我在那京腔京韵之中沉迷了片刻,再凝望窗外,才发现,天已经阴了,刚刚还明媚澄澈的天空,此时已经遍布阴云了。人们望着云说: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我曾经喜欢一切民族的乐声。比如戏剧。我就喜欢好几种。小的时候,我是由曾外祖母带大的。她的那些古老的教育全是来自从前的那些古老的年代。以至于后来,在几乎整个学生时代,我总是与众不同。京剧啦,越剧啦,平剧啦……就是她对我的一项教育。这是家中每天都要听的。从早到晚,总在一个半导体收音机里反复地播着。
后来,我们家附近建了一座小小的电影院,那里也常常地演戏曲。每到那样的日子曾外祖母总是特别高兴。我常常奉命排在长长的队伍中去买票,有时候,能排好几个小时。有时候,同样的一出戏剧,我要去排好几次票,再陪看好几回。
岁月这东西是很奇怪的。它总是把它希望你记得的点点滴滴地渗透于你的心怀,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待你发觉,它往往已经无法被抹去了。就是在不知不觉中,那些古老的韵律都沉淀在了我的血脉中。
后来,许多许多年里,我从来不曾主动听过这些戏曲。可是,直到如今,每当我听到它们,我的心便会漾起异样的感觉。那些远逝的岁月,我的以及别人的时光故事就会伴着那一声声的抑扬顿挫一句句的字正腔圆在我的心头荡漾……
在这个黄昏,始料未及地听到了这样一段京剧,我的心一下便被一种忧郁笼罩了。那些苍凉的往日,那些对于时光流逝的感怀,那些对于生命对于世事的言说,从来没有今天听得这样清,听得这样懂。

我想到了张爱玲。想到了她手下那些精妙的文字,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小说,那些小说中的人物以及小说中那些为人所称道却又绝不能够模仿的意象。她曾经站在窗边感慨:上海的晚烟里,郁郁苍苍,我想到了许多人的命运,自己的以及别人的,内心充满了身世之感。
我经常会想到她的这句话。还有就是她在小说中的一句话:胡琴拉过来又拉过去,在万盏灯的夜晚,咿咿呀呀的,说不尽的人生的悲凉。这句话也会经常地想起。
此时,听着这京剧,我便想起了张爱玲的那个年代。曾经风花雪月风光无限的上海滩,经历了多少世事变迁?如今想来,只是一片苍凉的往日啊!

我又想到了石评梅。那样聪慧,却忧郁,以至于早逝。还有那深爱着她的高君宇。她爱他吗?她一直不知道。他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而作为一个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高君宇可以战胜无数的困难,就是无法让自己不爱她,就是无法令自己不痛苦。当他郁郁而终,她才追悔莫及,不久也含恨逝去了。直到死后,他们被葬在了一起,才算是真正的相依相伴了。而他们的故事,也令无数后人嘘唏不止。
石评梅说:荣枯事过都成梦,忧喜情忘便是禅。理论上是这么回事。但是,她到底也没有做到。没有人能够做到。有些事,说说是容易的,但不是失之于天真就是失之于理想主义。
在这样京腔京调之中,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他们。想到了那些令人叹息的苍凉的往日啊!

我也想到了我自己。想到了这座城市的从前。
从前,我每天在这里走来走去时,才是个只有几岁的小姑娘。几乎每一个午后都孤单地坐在胡同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天空,没有伙伴,没有玩具,忧郁得一句话都不说。
我母亲的一个学生,后来成为了我的老舅妈,她和同学们经过我的身边去上学时,对我看了又看,一个午后的学习结束了,她们放学回来时,看到我居然还坐在那里,她们忍不住停下来把我看了又看,发现榆树钱已经落满了我柔软的黄头发……那个小姑娘真美。她们说。那个小姑娘真瘦。她们又说。那个小姑娘真可怜。她们继续说。许多年后,老舅妈一再地对我提起这一段。她说她明白。但我一直不知道她明白什么。
我曾经总在这座城市中排队。排队买这样买那样,因为年龄太小个子太矮,经常被人忽略不计了。就那样一个人,排在全是陌生人的队伍中,度过了许多许多时光……
如今我经常会做相同的梦,梦中,总是要排队去买烧饼,队伍很长很长,烧饼却总是不够多,每一回到我的时候,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没有了!梦中,我便孤单单地往回走,走在深秋午后的阳光中,看到了许多秋天的落叶……
当我长大了,曾经的一切都变得值得回忆了,而这座城市却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但外祖母还在,我便时常到这里来看她。一年又一年,也并不懂得珍惜。只是跟着感觉走,没有刻意地尽到我的心意。没有想到有一天她是会离去的,而我,会因此伤心欲绝。不,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应该什么都明白的。但当时当刻就是迷糊。
外祖母去世以后,我感觉在这座城市的根被拔了起来。我从心里真正离开了它,我成为了它的一个过客。
后来,我又会偶尔到这里来了。原因只有一个,方向只有一个。虽然次数不是很多,虽然时间不是很久,可是,渐渐地,我开始觉得,这是某一个人的城市,并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过客心情。
直到我搬到了这里居住。我依然不觉得这座城市是我的。我一直觉得,这还是别人的城市。
许多个黄昏,我站在窗边,望着城市的灯火亮亮灭灭,会想起许多许多,苍茫的心事起起落落,没处言说。

有一天,当我老了,不知会怎样回忆往事,回忆这座城市,它的从前,它的曾经,它的一切……
沉迷在那残缺不全的记忆中我会流下苍老的眼泪吗?而有一天,当我们都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这一切,纵使苍凉,可是,又有谁明白?又有谁懂得?又有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