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天宁寺源流勘误

今人关于常州天宁寺缘起的叙述，多据民国三十年濮一乘《天宁寺志·建制·沿革》所载“唐贞观、永徽间，金陵牛头山法融禅师以山中僧侣乏食，恒下山募粮。常州乃其故乡，故筑室十数楹，是为天宁寺之肇始……天福间，有僧名维亢者道经常州……感法融旧事，建寺名曰广福。杨行密据淮南，更名之曰齐云寺……宋熙宁三年诏天下州郡建崇宁寺，因改齐云为崇宁……政和元年又诏改崇宁为天宁……绍兴间又改曰报恩广孝，寻又改曰光孝……元至元间乃复其名曰天宁，至今仍之。其法派始终为禅宗门庭”等说。然而查诸史籍，此论真伪参半，大有可商榷处。
关于法融的记载首见唐道宣《续高僧传·习禅啡笾菖Ｍ肥头ㄈ诖罚骸笆头ㄈ冢瘴ぃ蝗笾菅恿耆恕！卑础毒商剖榉地理方系馈贰ⅰ缎绿剖榉地理方系馈吩兀喝笾萘煅恿晗兀Ｖ菟讲⑽扪恿辏痪荽丝芍ㄈ诩帷叭笾菅恿辍笔艚裾蚪短炷轮尽匪健俺Ｖ菽似涔氏纭敝滴薹ǔ闪ⅰ！缎呱酚衷疲骸罢旯凼吣辏谂Ｍ飞接钠芩卤毖蚁卤鹆⒚┐撵摇！绷硭蔚涝毒暗麓坡挤道信旁出法嗣方鹆昱Ｍ妨娣第一世法融》载道信于贞观年间在牛头山与法融深谈后谓：“顿教法门今付于汝，汝今谛受吾言，只住此山。”此后法融门下大盛，世称“牛头法融”；又云：“永徽中徒众乏粮，师往丹阳缘化……朝往暮还，供僧三百，二时不阙。”即《天宁寺志》所谓“以山中僧侣乏食，恒下山募粮”，但从牛头山赴丹阳无需途经常州，“朝往暮还”也未必有闲暇转道常州“筑室十数楹”。
“维亢”何人，《续高僧传》、《景德传灯录》、宋赞宁《宋高僧传》、志磐《佛祖统纪》皆未见记载；“广福寺”之名首见《宋高僧传芬刖唐洛阳广福寺金刚智传》，此外书中言及广福寺尚有长安和灵州两座，并无常州的记载。按《旧五代史穬c伪列传》载唐昭宗乾宁二年授杨行密以“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新五代史肺馐兰摇吩靥普炎诰案Ｔ辍鞍菪忻芑茨辖诙仁埂保痪荽耍骸暗谰Ｖ荨敝猎缭蛟谔普炎诰案Ｔ辍⒆钔硪驳痹谇曛啊Ｈ欢瞥坏鄞游词褂谩疤旄！蹦旰牛普炎谠谇迥旮脑肮饣焙笥炙哪辏浴疤旄础蔽牛惶旄Ｗ魑旰攀准毒晌宕贩晋书犯咦婕汀吩睾蠼咦妗案某ば似吣晡旄Ｔ辍保帧缎挛宕贩晋本纪》载天福元年“十一月丁酉皇帝即位”，此事在唐昭宗龙驭上宾三十年后。据此，维亢究竟何时“道经常州”，实在难下定论。又按《旧唐书返乩怼贰ⅰ缎绿剖榉地理》载淮南道所辖十二州并无常州，江南道所辖五十一州有常州；杨行密虽身为淮南节度，却未必可以越权“更名”江南道内寺。
《宋史飞褡诒炯汀吩厮紊褡谠谖皇四昴诓⑽蕖摆煜轮菘そǔ缒隆笔拢缎手瓮宋纪飞褡诨实邸芬参薰赜谮ǔ缒碌募窃兀羲紊褡诠煜轮菘そㄋ拢饭荼嘧胪蛭藿司俟⑹乱徽弥恚挥职础端问贩徽宗本纪》、《续资治通鉴匪渭头徽宗皇帝》载宋徽宗崇宁二年九月“令天下郡皆建崇宁寺”，政和年间则并无“诏改崇宁为天宁”事。常州即使真曾“建崇宁寺”或改旧寺名为“崇宁”，最早也在宋徽宗崇宁二年。
据《宋史犯咦诒炯汀贰ⅰ缎手瓮宋纪犯咦诨实邸吩厮胃咦谠谖蝗辏苄四昙洳⑽蕖案脑槐ǘ鞴阈ⅲ坝指脑还庑ⅰ笔隆Ｃ扇搜儆谢模爸猎弊魑旰畔群笥稍雷妗⒃车凼褂茫础对贩世祖本纪》、《新元史肥雷姹炯汀吩卦雷嬖谖蝗迥辏猎昙湮蕖案雌涿惶炷笔拢弧对贩顺帝本纪》、《新元史匪车郾炯汀吩卦车墼谖蝗吣辏猎昙湟参蕖案雌涿惶炷笔隆！短炷轮尽匪叵群蟾录幢闶羰担驳笔敲窦渥苑⑿形袢找盐薮涌贾ふ嫖保荒芄猛悠渌怠?
按《宋高僧传废办唐新吴百丈山怀海传》、《景德传灯录仿碜娣ㄋ梅洪州怀海》载怀海于唐贞元年间驻锡新吴，因为“禅客无远不至，堂室隘矣”，于是在大雄山百丈岩“创意不循律制，别立禅居”，是即中国禅寺肇始；此时距贞观、永徽年间已有一百三十余年之久，《天宁寺志》所谓“法派始终为禅宗门庭”，纯属浮夸不实之辞。
今人评价天宁寺，又多因袭明徐问《重修天宁寺记》中“天宁寺据三吴上游之胜，创巨观杰构，屹为东南第一丛林”的记载；按《明史沸煳柿写吩匦煳饰浣耍餍⒆凇⑽渥凇⑹雷谌昂醚Р痪搿⒋馊簧钤欤坷嗨凇保挥墒浅Ｖ萏炷隆暗谝淮粤帧敝斐啥邸?
然而查诸《宋高僧传》以后收录全面而影响甚大的系统类僧传如明如惺《大明高僧传》、明河《补续高僧传》以及禅门权威灯录如慧洪《禅林僧宝传》、悟明《联灯会要》、正受《嘉泰普灯录》、李遵勖《天圣广灯录》、普济《五灯会元》，提及常州寺院颇多，但是全无关于广福、齐云、崇宁、报恩广孝、光孝或天宁的记载；只有惟白《建中靖国续灯录》、清超永《五灯全书》曾寥寥几句提到常州广福寺“昙章法照禅师”，《景德传灯录》、宋契嵩《传法正宗记》也有言及常州齐云寺“云慧禅师”，字里行间语焉不详。佛门自晚唐至明末千余年间代有人才出，禅林更是先后衍生五宗七派大盛天下；常州天宁寺僧可考诸史籍者仅有两位，言行记录尚且云山雾罩，据此径称“东南第一丛林”，当真有些不知所谓。以徐问“粹然深造”的治学态度，似不该有此错讹；《重修天宁寺记》是其为帮衬乡里而作溢美之辞，亦或修寺者冒用其名拉大旗作虎皮，个中缘由颇可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