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蛰

节气已是冬至，寒流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愁云一天比一天惨淡，忽而一阵寒风，忽而一场冷雨，仿佛一切都在郑重地宣誓冬的大驾光临。虽不见冰雪天气，凄风冷雨中，总叫人局促难安，总叫人哆哆瑟瑟，总叫人闭门蛰伏，或许，这就是恼人的江南之冬。
在江南，冬总是姗姗来迟、遮遮掩掩、羞羞答答、欲却还迎。在江南，冬仿佛是从空旷的田野袅娜而来，若不是那裸露的黑色胴体，那纵横交错的禾蔸残根勾勒的褶皱肌理，那牛羊点缀的田园牧歌似的古朴，你是怎么也觉察不出冬之到来的。
午后的余睱里，蛰于斗室之窗前，吸一支烟，细细欣赏这江南古镇的冬韵。
院子里，银杏树叶满地堆积，紫荆花残存的几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曳曳，四季桂米粒般的小花苞在午后几米阳光里绽开着爆米花般的笑脸。近处山峦，火样红枫点染，一抹一抹地荡漾，荡漾在如湖水般宁静的松涛里。山峦起伏蜿蜒，张开温柔的臂膀，把古镇揽在怀中。丘峦脚下，错落有致地静默着三三两两的农家房舍，或三层、或两层，或冷色、或暖色。银色如带的村路沿着山峦曲折延伸，村庄于是四通八达起来，于是活泼灵动起来。
极纵目力，穿过起伏缠绵的丘峦，便见隐隐约约的巍峨群峰，群峰从四面八方呈圆弧状延伸，宛如男人坚实的臂膀，又把丘峦拥抱在怀里。古镇的风水总是如此充满温情，引人遐想。冬日里的古镇，仍然诗意盎然般，有背景，有中心，层次分明，色彩相宜。
春花秋实，暑往寒来，在江南住久了，人生便成了一种蛰居，而最惹人喜欢的便是这冬日里的蛰居。气温骤降的黄昏，独自就着一个小火炉，温一壶酒，或煮一杯茶，面前摊开一本书，或浏览一段悠久渺远的历史，或品味一篇启人心智的美文，或赏玩一首荡气回肠的诗歌。日子就这样简单如水地消逝，消逝在这诗意江南，而真实的人生就在品味思索中情韵兼美起来。
蛰居貌似一种无奈，但也需要一种超然的智慧。在这个宁静的江南古镇，宛如从远古走来，与世隔绝般，海外天子般，万缘放下般，蛰居许多年，真的需要一种超然的智慧。还是超然好啊，不求功名、不逐虚浮，看轻生命、看淡人生，未尝有何不可。
冬季的江南是缄默的，惟其缄默，才能更显其妩媚动人。春的喧嚣，夏的张扬，秋的丰硕，仿佛都不能如冬之宁静美好使人着迷。因为索求简单，所以并不在意丰盈与亏缺；因为世事洞明，所以不屑于哗众取宠之聒噪；因为内心强大，所以不情愿作无意义之生命张扬。
冬季的江南，色彩略显简单，简单好啊！因为卸去了一切虚浮的荣华，呈现出生命的本色，所以简单；因为告别了一年的艰辛劳作，获得了心安理得的愉快休息，所以简单；因为经历了候鸟般长长的迁徙，无须千里万里的牵挂，所以简单……是啊，生命的负累往往是因为太多的花环，太多的云彩，太多的惦记，太多的计较，所以才不堪负重的。或许，生命在简单更能洞见人生的真谛。
蛰居美啊，特别是蛰居在这冬季的江南。生命因蛰居而规避了许多风险，生命因蛰居而积蓄了更多的力量。花儿积攒着养分，等待着来年的喷薄绽放；虫儿积蓄力量，准备着春日里的更嘹亮的欢歌；雷电也在隐隐蛰伏蓄势，等待着春日里的更激情的霹响。
生命是需要蛰居的，享受蛰居的诗意吧！得与失、穷与通、荣与辱，都会在蛰居的诗意里使人接受。或许，只有学会享受蛰居之美，才能参透生命的禅意。
2014/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