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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嗜酒之徒,清醒着是痛苦,迷醉着才是幸福的。放弃思维的烦恼,挣脱欲望的束缚,无论得意、失意、幸与不幸,一任天马行空我歌我狂,好不快活。醉翁之意,不图表现不走门子不求升迁提拔,只为麻痹神经者,仅在于酒。醉
嗜酒之徒,清醒着是痛苦,迷醉着才是幸福的。
放弃思维的烦恼,挣脱欲望的束缚,无论得意、失意、幸与不幸,一任天马行空我歌我狂,好不快活。
醉翁之意,不图表现不走门子不求升迁提拔,只为麻痹神经者,仅在于酒。
醉酒总要有个理由,或因家事烦恼或因为人卑微,加上一条无形的底线,把幸福建立在不可攀越的樊篱以外,无法抵达自己的欲望,感觉一天到晚在痛苦中煎熬,不得已而买醉。
醉酒还分个境界,微醉是醉,沉醉也是醉,一天到晚红光满面东倒西歪,醉就醉他个血气方刚豪情万丈痛快淋漓——有个形容,叫斜偏偏,如今又有新说法,爽歪歪。
什么样的酒能醉人?
三几个好友,一壶好茶一碟香豆,瓦屋纸窗下念情叙旧,端的是一个小酒盅,任他十杯百杯,不醉;酒席上猜拳,慷慨激昂,纵使千杯,凭着股压倒一切的气势,死死撑住,撑住了信念和意志,再怎么灌,也是似醉非醉;只看那一个喝闷酒的,大约是昨天半夜里酒瘾发作,苦苦熬过后半夜,眼圈儿发黑,眼珠子通红,急忙忙赶到桥头小店,兜里摸出颗钢蹦儿,把橱柜上酒坛子弹得脆生生的响,柜台边一靠:来半斤。那酒也不当酒喝,当冷水,哧溜——焖一大口,鼓起腮帮子涮出咕咕的响,先韵出味来,再咕咚一仰脖子,悉数儿直灌到胃里去,点滴不留。然后,从店铺里拖出一截条凳来,靠在刚卸下来的铺门边,笼起袖筒眯起眼睛晒太阳。于是,半个上午,任他叽叽喳喳人来人往。你说他醉吧,他不涎不喘,端坐着纹丝不动,若说他没醉呢,就算修成正果的高僧,怕也难得如此入定。
前两年,洞下有四大天王的说法,说的是四个酒醉公。朗初海初兄弟,加上河背的想大帝、育哑巴,几个人一天到晚形影相随你来我往,叽叽咕咕翻来覆去说酒话,赶上有急事,偏偏路头路尾遇着几尊大神,扯上半天也纠缠不清。
于是,这酒醉公也成了风景。

早年的乡下,逢过年,总有人出来发发酒疯。年三十夜,一家一家的酒,放开肚皮喝过去,待到把岁辞完,捱过接天神放鞭炮,村路上便跌跌撞撞尽是人影。哪儿叫得欢,广云叔公就在哪儿,醉了的没醉的,都跟上来凑热闹,东踩一脚西跺一脚,一溜灯笼火把跟着弯弯绕,大人细娃,你追我赶,嗬嗬连天,把过年的气氛,喊得热热闹闹。一年中辛劳付出的收成和积攒,全在这酒醉公的喧嚣里。
这样的醉酒是个例外,没有烦恼没有悲怆没有痛苦,全醉在迎来送往的欢庆里。
许久不回家,与乡邻疏隔了不少,他们的无奈、喜悦或忧伤,因为未知,也因为力所不及,知道一些也好,不明白也好,醉酒的且由他醉去,不问他什么理由。更何况大多是一身的痛肉,也不忍心去揭开一个个滴血的伤疤。
去年,朗初醉死了,死在寒冬的田沟里,齐脚裸深的一点点水,说不清是溺死的还是冻死的,七污八黑没了个人样。那天夜里,有人听见犁头嘴有哼哼唧唧的嚎叫,像朗初的声音,以为跟平常一样,醉在路上爬,又是夜半更深,南打北吹,怕惹麻烦,所以没去理会。
朗初的一生,一脚一脚沿着他爹的步子,从理头匠到理头匠,从嗜酒到醉酒,从讨了女人到女人离去,是一个样板一个结果,只一样不如他爹,没能把手艺撑到做不动的年纪。
一个酒醉公,谁还敢让他在自己脑壳上耍刀子?村上镇上走错了都是满街满巷的发廊,坐着舒心理着放心,哪像朗师傅这乌黑的理发箱子,挂块揩鼻涕一样的搭搭布,而且,还得时时提防,哪天一不小心,做了你剃头匠刀下的冤鬼。
丢了生意,丢了老婆,他朗初不喝酒,还能干什么去?

想大帝跟我同岁,穿开裆裤时一块长大的,知根知底,为他吃酒的事,没少得罪过。
有一回,我妹妹带了城里一大帮同学,回家来爬山看风景。想大帝听说上黄龙山,自告奋勇,愿意去做向导,山上有他亲戚,路熟。
妹妹第二天从山上下来,说到想大帝,说真看不出来是这么个人,不义道,黑心,半路上要钱,多要了大几百。后来为这事我跟他理论,说妹妹在同学面前丢尽面子。
他说他赚的是劳务费,城里人有钱,不要白不要。那神情,拎着个酒瓶子,斜着眼,直勾勾地瞪着你,再跟他讲道理,说不定突然间就挥起酒瓶往你头上这么一戳。
唉!你气吧。
长期醉酒,落下一身毛病,前些日子住院了,脾脏肝肺一无是处。桥头店家说起想大帝吃酒,直摇头,从没见过吃得这么凶的,一口下去是三两五两,跟酒有仇似的。眼见他气色越来越差,怕他中酒毒,不再做他的生意。
从那以后,想大帝改去另一家小店里打酒,过桥时远远地绕着走。
见到想初的时候,是医院里辞了盘,让他回家等死。
骨瘦如柴还不足形容他的枯槁,脸上没了肉,一张皮包着骨头,看上去极像某种农药上描画的一具骷髅。这模样,无法去可怜,只有让人心痛,默默唏嘘,无语。竟一直想到该如何去料理他的后事,甚至觉得应该帮他做点什么,对,做个遗像,别弄这么个模样摆到家神庵里现世。
在另一个房间里东找西找,找到他儿子参军时的唯一一张合影,那时候他老婆还没出去打工,一家人看上去都有喜色,相依相靠,是平常人家的和睦样子。
以为想大帝的日子不多了,赶紧把遗像做好,镶了镜框,托父亲带回去,说,平时少去看望,这东西不收钱,只当送死人一个人情。其实,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码事。
乡下刚兴起收割机那年,想大帝做中介,让收割机开进村来做生意。这本来是件好事,我一早回家去,等着机器进自家的田,可排到天黑,还没我的份,中途机器抛锚,天黑许久后,想大帝翻脸,不去我家田里了,我一巴掌拍掉几只贴在膀子上的蚊子,盯着醉晕晕的想大帝来了气,一把叉起他的脖子,抵在收割机上……
我做他这个遗像时,还加选了一张小片,自己收着,随便搁哪儿,心里总能记着这件事,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该忏悔,不要等到去天国的路上再来醒悟。
万没想到,过些天我回去看他时,不但没死,还有了精神,能认得出谁是谁,能扶撑着下床来走动,只是说话没力气,只见嘴巴动,难听到声音。
他老婆端茶倒水,一直念叨着我父亲的好处,多亏了这些日子有老叔夜夜送碗凉粉,说想大帝什么都不吃,只有老叔送来的凉粉才下口。我觉得有些不解,平时他想大帝从不踏进我家门槛,也是因为父亲骂他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