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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深秋盛开的花朵是什么?是丝巾,是红色的丝巾。那是燃烧在我们心中的圣火。冀中平原,平坦如垠。矮墩墩的土坯房簇拥在一起,在阳光下瞌睡;京广铁路穿越而过,钢铁的光芒将平原切成两半,一边是平原,另一边还是平原
深秋盛开的花朵是什么?
是丝巾,是红色的丝巾。那是燃烧在我们心中的圣火。
冀中平原,平坦如垠。矮墩墩的土坯房簇拥在一起,在阳光下瞌睡;京广铁路穿越而过,钢铁的光芒将平原切成两半,一边是平原,另一边还是平原。列车奔跑而过,跑向未知的世界。
孩提时代,我们像野草,无拘无束地生活在广袤平原之上。
将我们这一群散漫的孩子收拢到一起的是我们的老师。
那天,秋凉似水,薄雾迷蒙。蒸汽火车从远方跑来,吐出一大口蒸汽,将我们包裹起来。火车好象把沿途的雾霭都吸到了肚里,现在一下子全吐出来,为我们营造一个朦胧的境界,让我们惊奇地看到老师。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老师了,我们盼望着新老师到来。
雾霭散去,眼前出现一位漂亮的女子。是什么在我们的眼前闪亮呢?我们熟识平原上所有的花朵,可是我们还是被女子脖颈上的花朵——丝巾所震撼:那是多么鲜艳的红色呀!
女子姗姗来到我们面前和蔼地说:小朋友们,跟我来。
为什么跟你走?我们心里迟疑,腿脚却跟随她去了。
女子说:“我是你们的老师,今后,我们一起学文化,好吗?”
好!我们欢呼跳跃起来,我们终于有了新老师。
她做了我们的老师。她是第一个来我们村生活的城里人。她系着红色的丝巾,犹如我们天天戴着红领巾。她步伐轻盈,丝巾跳跃似火。
第一节课,没在教室上,她带领我们来到我们最喜欢的地方:铁路旁边的那片田野。
大平原坦坦荡荡,一望无边,秋收之后的田野更加辽阔,极远处,蓝天因无力承担自身重量而低垂,天地相接处就是天边地角吗?
我们坐在干草上,那里洋溢着干燥而温暖的芳香。老师席地而坐,我们围拢在她的周围。秋风飒飒吹过,丝巾飘扬着,时而拂过老师的面颊。我很羡慕那吹拂而过的秋风,它们被丝巾染成了红色。
老师没有讲课,甚至没有说话,她让我们看火车,跟随呼啸而过的火车眺望远方。每个人的心思都被列车拉走了,我们幼小的心房被拉扯得隐隐作痛。列车铿锵而过,留下的是一片宁静。
我们相信天地无限,天外还有天,大地没尽头。也许奔跑的火车能够跑到天地之外吧。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们想走出大平原吗?”老师眺望远方,激励我们:“你们要好好学习,学得本领,沿着火车奔跑的方向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老师的话给我们奋发上进的力量。那一刻,老师的红丝巾点燃了西天的云,也点燃了秋天的田野,烈火燎原,滚滚而过。那一天,天地雄浑壮阔,心灵为之震撼,每个人的内心都鼓荡起飞翔的欲望。
老师亲近村里人,村里人都喜欢她愿意与她拉话,还争着抢着拉她到家里吃饭。我也求妈妈请老师来我家吃饭。
妈妈答应了,我去喊老师,老师欣然应允。坐上炕头,老师摘下红丝巾放在窗台上,那里立刻盛开了一朵花,昏暗的小屋因此明媚起来。
老师说我聪明好学,将来定有出息,夸得我脸红,夸得爹娘脸上开了花:老师,你看俺的娃真是人才?老师郑重地点点头。
爹娘对视了一下,也点点头,我知道他们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们不让我辍学了,家再穷也要供我上学。
其实老师来我家吃饭是有目的的,她是来规劝父母让我继续上学的。老师走了,娘才发现放丝巾的窗台上留有十元钱。
从此,我在窗台放上一个瓦盆,种上旱荷花,即使冬季那里也开满“小太阳”。
老师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并不长,一年之后她嫁人了,虽然还做老师,可是她的脸上难见笑容,更难得与我们一起开心玩耍了。
老师出嫁的时候,我们都赶去参加她的婚礼。婚礼很热闹,锣鼓唢呐婚联鞭炮酒席花轿,样样都是传统的,却比任何一家都排场,因为老师嫁的是村长的儿子。然而老师并不高兴,因为村长的儿子有点“木”,是缺心眼的半傻子。那么漂亮的老师为什么要嫁他呢?我们为老师惋惜。
老师悄悄掀开红色盖头,当她看到簇拥在墙角的学生时,她眼含泪水,第一次在我们面前显露出无辜和柔弱。当时,我发现老师头上的红盖头就是那条红色的丝巾。
从升入中学开始我们就离开了老师。多年之后,我们走向社会,离老师更远了。偶尔见到老师,总觉得她身上缺少了点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脖子上的红丝巾不见了。没有红丝巾的老师好象失去了活力与青春。
后来,老师离开村里回了城里。她本是省城的人。回城的时候,她带走了孩子,也带上了半傻的丈夫。
在省城遇到老师纯是偶然。老师已经退休,退休后的她闲不住,为少年宫的孩子辅导英语。她说她喜欢孩子,就像当年喜欢我们一样。老师有很好的外语功底,去农村之前,她是外国语学院的高才生。
老师已届中年,依然神采奕奕,颈项上重新系上了红丝巾,爽朗而热烈。老师看我盯着丝巾看,就说:“我舍不得丢下它,因为它记载着我的青春和磨难。”
原来,新婚之夜,老师曾想自杀,剪刀割破脖颈,鲜血浸染了丝巾。是半傻子把剪刀抢了下来,半傻子的一句话让老师认了命跟了他。半傻子说:“俺知道俺配不上你,可俺娶你是为了你好。俺爹说俺要不娶你,公安的人就把带你走,他们说你会说外国话,是里通外国的大特务——”
原来,老师的父母是大学教授,文革中蒙冤入狱。她是受到牵连才被下放农村的。离开城市的时候,母亲亲手把一条红丝巾系在她的脖子上。她记得,那是深秋的一天,鲜红的丝巾火一样燃烧,把母亲和她的脸烧得通红。
返回城市后,老师才知道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泪水簌簌而落,第一次打湿了曾经浸血的红丝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