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拌饭

他，十三四岁的年纪，爸爸是看大门儿的，他和妈妈从乡下尾随而来，一家三口窝居在自己搭建的小板房里，他没上学，帮他妈妈卖菜，有时，也去捡垃圾卖，听说还喜欢偷东西，就因为多了他们一家，左邻右舍都觉得自己变得高贵了许多，纷纷教育自己的孩子，你敢和他家的娃儿瞎混，打断你的狗腿。
他家的板房就搭在我家楼下，白天，我在窗户边伸个脑瓜儿，就能把他们一家尽收眼底。我看见他妈妈烙饼，他就猫在锅边吃，烙一张，他就吃一张.....他抬头看见我，冲我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我感觉他的笑，象如来佛祖身上的万道金光，吓得我嗖地一声就把脑瓜猫窗户下，五秒钟不到，我又爬窗户上看他，他开始叮叮咣咣地敲打他捡回来的瓶瓶，罐罐，还有好多的破烂书和报纸。
后来，我不再怕他，我在窗户上望他，他也在他家的小院子里望我。他笑，我也笑。有一回，他扔给我一本破书，叫拇指姑娘。我觉得很好看，拇指姑娘睡在一个用核桃壳壳做的小床里，枕头还有花边儿，就是传说中的蕾丝。我说：这个拇指姑娘比我睡得都好，我的枕头上都没有花。他说：我以后捡垃圾的时候，如果能捡到花枕头，我就送给你，我说：好。
我们迅速成了朋友，说是朋友也不完全对，他十三四岁，我可能就是七八九十岁，我喜欢和他玩儿，因为他很勇敢，他后来的确送了我一个花枕头，是人家洗好放在外面晒，他就偷来给了我，我记得，枕头上绣了一朵花儿，还牵了一些枝枝蔓蔓，现在想来，应该是一朵喇叭花儿，我找不到理由把这个枕头拿回家，他说，先放在我家吧，你想睡花枕头了，就来我家睡，我就笑嘻了。
他偷钱的时候，被人抓住了，他爸爸把他捆起来打，然后，不让他吃饭，趁我们两家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我从窗户上扔了饼干给他，后来我问他：饼干好不好吃？他说：都被你扔得稀烂。
为了报答我的饼干之恩，他花了五毛钱的巨款，请我吃了一个“娃娃头”，并扬言要请我去他家吃饭，我就欢天喜地跟去了，他端了一碗白米饭出来，说是中午他家没吃完的，他用小碗儿接了一点开水，再用筷子挑了一点猪油放在装开水的碗里，然后一通乱搅，最后把那一小碗猪油开水倒进饭里，淋上酱油，又洒了点盐，最后，他在柜子里摸索一阵，摸了几棵干辣椒，用手啪啪地折断，扔进饭里，又是一通乱搅，然后把筷子放在嘴里一砸抹，说：可以吃了。
我看着那一碗黑红黑红的饭，傻不楞盯地不敢下勺子，他挑了一大筷子饭，塞进我的嘴里，吃，有猪油，猪油吃了长力气。筷子差点戳到我的喉咙，我哇地一口就吐了，因为有点辣。他说：我给你做一碗没辣椒的……我说：你不要去偷了，挨打好痛的，他说：你不懂，但你不能学我。
我上高一那年，他捣腾小生意，赚了钱，买了摩托，也买了房，一家三口终于不再窝在板房里了，每每看见他又飘逸又生猛地骑上摩托，从我眼前呼啸而过，我的心就会莫名的疼痛。他们搬家的那天，我猫在窗户边死死地盯着他家的院子，他悠然地吸着烟，阳光照在他帅气的脸上，又明媚又忧伤。他的狐朋狗友跑前跑后地忙碌，他突然抬起头，望着我，笑了。我也笑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被他们遗弃的破烂家什，发了很久的呆，我在想那个绣花枕头是不是被他扔在那一堆垃圾里。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我总觉得他会出事儿，甚至可能坐牢。但我又莫名觉得，他一定是个好男人，女人跟了他，无论穷困还是富有，都会很幸福。
为什么现在想起他？因为，明天是七夕，因为，你们都在谈做饭，而他，为我做过酱油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