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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很小三爹问我,长大了想做啥呢,我一时竟惶惑起来,种田不好,做工不好,天下事没一样好做的,终究没想到要做点啥。这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好像我来此世界许久,都没有准备停当,似随风飘落的一棵草籽,在人间,不知
很小三爹问我,长大了想做啥呢,我一时竟惶惑起来,种田不好,做工不好,天下事没一样好做的,终究没想到要做点啥。这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好像我来此世界许久,都没有准备停当,似随风飘落的一棵草籽,在人间,不知道来历,不知道目的,常常就惶惑得很,我对于人们的理想和欢乐从一开始就抱有怀疑,那是真的吗,我常常就想。
所以我从小就有隐忧。我们乡下最美好的事就是看电影了,那时没有电视和网络这些东西,电影会隔大半年或一年的到我们下面来,一个大队放一场,一个大队一个大队放。我们在学校听到消息,高兴的不得了。我们总是从红强大队看到红旗大队,然后看到前锋大队,很少的几次我们跑到解放和五一去看过,那要走几十里路了。那时的我们情绪喷张,乱叫乱跳,不能自抑。我坐在教室里,身体都要抖动,常常在那些个夜里睡不好,为一件好事情的来临兴奋,又为电影终究要散场而感伤。电影终究要散场,真的,好小的时候在教室里坐着,书声和笑闹声往往像一场春雨,而我为没有开始的一场电影毕竟要结束而忧伤,那个时候我其实眼睛清亮,神色稚嫩。后来读到一句话,人无百年活,常怀千岁忧,我就是这个样子,在简单明亮的乡间,无端就忧从衷来,为每一份落日,每一树繁华,为城关那边大河里流逝的水。
前几年我偶尔读些诗词,原来人们从来如此,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诗人称骚客最是恰当,落花流水,月虚日移,当时不在,去路不明,无不伤人。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会感怀的人往往还要选最好的光景,我一般选在春日,暖风熏人,少年气甚,百般的物事温柔,我总要看着一世繁华亮丽,心里疼痛,无人能诉。我在田埂子上走来走去,田埂子上草长,少年心里疼痛。我心疼痛,像揣着一粒宝石.我的疼痛,亮而坚硬。当然也能够选在过年,着了新衣裳,轻轻抚摸光滑的扣子,我想这衣裳究竟会退去颜色,会变旧,会破坏,所以我轻轻抚摸着新衣裳,是百般珍惜,也百般无奈。揣着半口袋散鞭炮,我把它一颗颗摔在我家菜园子上头,看它们炸开而后消散。当年我家的白菜长得多么高啊,青青葱葱,一片欢腾,鞭一颗少似一颗,我想,欢乐的东西会越来越少了。又在亲人欢会的时候,我妈和我的大姨妈,见了面,亲热得,两姊妹细声软语说几个时辰的话,是那般温馨。我大姨妈开门来送我们走,月色清得不得了,我们走过了堰堤,她还在那边喊,慢点儿走啊,儿们满点走啊。三十多年过去,我的大姨妈她早已逝了。多时站在月色里,如我站在水中央,是无论如何再也寻找不到如此的夜晚了,我不能把那夜的好月光储在一个缸里,随之携来,哎哟往日不再回来。
有开始就有结束,有热闹就有冷清,有这样就有那样,你有甚么办法。像有些命好的人,满堂花醉,风雨来兴,忽尔门可雀落,草没香径,人生又是好一片清寂。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就算人中之龙,做到了皇帝,也是不能免的。想唐玄宗才在华清池,人如花开复解语,转瞬独在剑阁,闻它风雨打铃声,不免泪湿了衣襟。人生况味不过如此,谁也拿它没办法。我们屑小之人更是,不如意事常八九,能对人言无二三。我很小的时候在乡下,看过多少好辰光。清明谷雨间,我们队里要把牛分给我们学生来放养,直到秋来,我的牛是一头黄牛,每次看到它跟人去梨田被打的鞭痕,心里替他酸楚。我们那里每要耕的田,草子花就可以任牛吃了,那草子花虽生在田里,却是万般娇艳,连畴铺陈,牛践踏下去,不免狼籍,听见朝露堕入草泥之间,我想,这又是何苦来哉。比如我们放署假,六七月间,太阳最毒的时候在田里抱谷,我的乡亲们吃的都不是十分饱,那谷穗黄金的颜色,天上忽有云腾,就会有能人来讲古,讲个牛郎织女星。我那时是坚持认为天上住着神仙的,我看着天上的云,洁白神奇,稻草把我的手臂划得一道一道,我们等着吃这队里分的新米。我想,神仙也是苦恼,一年才一会面,还不能下雨,下了雨鸟雀的背滑,不好走呢。七夕之夜,繁星似露,我总会在第二天早晨看着天上一片寥落,为神仙们来一场感叹。
直到晚近,年岁已大,我看过些些的人事变易,把生命的事想过来,想过去,有幸接触到神圣人对生命世界的解说,才渐渐的心情好些,看那红尘阳焰,反觉热闹得紧。我搬菜洗衣裳,看着自己日益老大,一饮水,一蔬食,竟有趣味起来。大好似看演一场戏,知其假扮,而沉醉乎美艳,这样子待人生,反少好些惶恐。我依旧隔三差五面临大河,水骓骓乎竞注,无止无息,心反随流逝而欣然悦,我想,水汤汤乎,原来是至美呢。若这个样子都是近些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