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向山僧借酒钱

一、
2003年非典暴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象是6月18日解除疫情，我可能是20日——反正是两天后起程奔赴的柏林寺。
当时我事业翻船穷途末路，汽车启动前，看见爱人骑着摩托车冲进来长途车站，然后就是慌里慌张的往各个车厢跑。我像只鸵鸟把头埋进裤裆。等到汽车驶出来，回头望着爱人，心情异常的平静。
一路上还算顺利，在石家庄换车，到赵县已经下午，在柏林禅寺门前发了会呆，硬着头皮闯了进去——不知道命运会给我什么样的安排。
以往对寺院只是停留在小说和想象中，走马观花的旅游就为了看风景而已。按社会上一般的常识：出家人不是倒霉蛋就是窝囊废，在生活中处处碰壁，心灰意冷，遁迹空门。青灯黄卷、苟延喘息。看看自己眼前这个熊样儿，自嘲一句——落难英雄悲失路啊。
我接触佛法是在2001年，缘起朋友李凤洪赠送我一本元音老人的《心经诀隐》。记得当时一口气看完，脑子里空空如也。抬头往窗外——世界如雨洗、满目清新，阳光灿烂。我以为是幻觉，揉揉眼再看，没错——世界如雨洗、满目清新，阳光灿烂。过了会儿一切暗淡下来，一如往昔。
后来去沧州办事，在老单家里欣赏国画，非常喜欢那幅水墨观音。聊天中老单提到柏林寺，介绍说，那个地方不一样，你应该去一趟。当时还热心的给河北宗教局领导打电话。我出于礼貌应付了一下，浑没在意。
这次竟腆着脸登门求助，籍此藏身隐形。真得说事实难料。
由于非典刚结束，寺院里清净得很，客堂（知客僧）明基法师给我办理登记，告诉我只能容留一天，交十元钱的住宿费。我照办，心想先住下来再说。
云水楼6号有6张木床，我看靠墙都有人，只能选在中间。领了生活用品，收拾平整，衡水来的大老张招呼我吃晚饭。
晚饭在斋堂，是一个大厅，主要是出家师父大约一百多位和少数常住居士。整个吃饭过程气氛庄严。先是颂经，速度极快听不出什么意思，我左顾右盼看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好笑。每个人两只碗，一个盛菜一个盛饭，有数位值班僧人供应。吃饭的时候不许讲话，需要什么拿筷子比划，主食米饭馒头都有，当然菜都是素的，我尝了尝：味道独特，感觉很好吃，普通家庭做不出来。于是眉飞色舞的开吃，心里气得直骂自己——你这个没出息的小人，有口饱饭就忘乎所以。
晚上跟同寮（寺院把宿舍叫寮房）套近乎，摸情况。知道现任方丈是中国佛教协会的净慧大和尚，基本是由座下弟子像明海、明憨、明基等骨干当家，明憨主内，明基管外，明海配合方丈主持全局。怕明天给撵走，于是虚心的请教怎么多待些日子，信佛的人一般比较善良，看我直来直去的不像个歹人，支招说留下来做义工吧。柏林寺投资四千万的万佛楼正在赶工期，需要人手。

二、
那年夏天我歇脚在柏林寺，一度对宗教的形式非常厌恶。而我粗浅的佛法认识，又与我固有的人生观产生了激烈冲突。我曾经是个自以为是、桀骜不逊的家伙。于是，便在各种场合发起挑衅。
我说：当外患侵入时，佛教徒应该怎么办？若消极接受，就违背了释迦的教诲（佛家要报四重恩，国家恩是其中之一）；若拿起武器抗争，又破坏了五戒（沙门的基本守则第一戒杀）。诸如此类的问题很多。
我曾经在几百人的聚会上公开发难。明海大和尚告诉我：要多读经书，使人明理悟道。我又抬杠：佛祖一生说法四十九年，经论典籍汗牛充栋，我穷尽这后半生的时光也未必能够全部看完。
单枪匹马叫板庞大的阵营，快感使我不能节制。当时我表现的像一个毛头小子。很感谢这趟柏林之行，由此我变的谨慎起来，起码在形式上我开始懂得掩盖自己的浅薄。
后来和当家僧明基法师去石家庄办事，我又聒噪地跟他贫嘴。明基法师笑了笑，他笑的样子很可爱：“你自己去想，想明白了就知道了。”在石家庄采购了一大批货物，明基法师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我押车回寺。在路上灵光一现，我乐得手舞足蹈，司机莫名其妙。
没有一把钥匙能打开天下所有的锁，自己的心结需要自己去解。泛泛而论的空大话题与现实无关，过多的假设和想象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只是个体，面临的是相对的环节和处境。
我后来给别人讲故事，来解释怎么消除得自己当初的困惑。
抗日期间，一个农妇下地干活，看到一名重伤的日本士兵正在垂死挣扎。她善良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个年轻人对生命的渴望。于是趁天黑把他弄回了家，怕乡亲们知道，掩藏在牲口棚里。每天拿鲜鸡蛋和小米粥喂养他，给他擦洗包扎伤口。半个月后，这名日本伤兵不辞而别。
一年后，扫荡的日寇在小村庄疯狂的杀戮洗劫，农妇被几名士兵从房间里拽出来，雪亮的刺刀逼着她的胸膛。这时门外一个经过的日本士兵冲了进来，开枪打死了他的同伴，让农妇逃生。这个曾经被农妇拯救过的生命，自己卸下枪上的刺刀剥腹自杀。朴素的爱可以令恶魔低头。
下岗工人老王，遭遇天灾人祸，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老实的他忿怒之下，拎了炸药准备炸毁他们这个城市的中心广场。周末的下午，大量休闲的人们在这里聚集玩耍。当他开始行动的时候。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突然跑过来，一声不吭地用脚踢他，一下又一下。年青的母亲赶紧道歉，并抱起小女孩离开。老王看到这个小女孩头伏在妈妈肩上，咬着嘴唇、黑黑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老王放弃了这次行动。快乐的人们没有感觉到灾难差点发生。老王变成了王老板后，对来采访他的记者说：是这个小女孩挽救了我。女记者说：可能小女孩是无意的。是您本身的善良挽救了您自己。
这类生活中的普通事，不能说有，不能说没有。这两个小故事，是我受启发后的原创，亦或来自什么地方的断章取义，我也记不清了。我知道这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