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素质教育”

凌晨三点，晨曦微露，天空虽然还阴得怕人，我和老公却早已急不可耐地起床。儿子是昨天中午急匆匆地回家的，只匆忙地吃了几口饭，拿了几十块钱就返回学校了，因为有汇报演出。儿子反复告诫：不要去接他，免得有损于他男子汉的形象，我和老公只好在家苦等直到午夜，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打了无数个没人接听的电话，终于熬不住，迷迷糊糊只小睡了一会儿，就急忙爬起来，准备去儿子的学校问问情况。
要出门时，才发现儿子原来已经睡进了自己的卧房，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答曰：“凌晨一点。”
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好在像我这样悬着一颗心的家长并不多。儿子上的是县城内唯一一所重点高中，百分之九十的学生来自于遥远的乡下或是外地，因而在学校寄宿，学校的各项活动家长概不知情。
这是一所以管理严格著称的省级示范重点高中，首先是考入这所学校的难度极大，前几年每年招收十多个班一千多名学生，只有一百多名学生是“正招生”，其他全算自费生，要交九千九百元的什么费用，最近两年拗不过政策，每年招十八个班一千二百多名学生，也只不过有六七百名“正招生”，仍然有半数学生要交那九千九百元才能入学。
由于学生多，条件有限，就成了一所纯粹的大班额学校，每班六七十名学生。儿子入学两年来，共召开了三次家长会。坐进儿子窄窄的小座位，才感觉到中国人真的够多唉，近七十位家长，把教室塞得满满的。孩子们每天就这样在拥挤不堪的教室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二十一点三十分上几乎十五个小时的课，每周只有星期日下午可以休息四、五个小时。每个冬天都会有风疹、水痘、腮腺炎之类的流行病在校内传播。
对于学生来说，最可怕的还在于那些细致入微的纪律规定，倘有触犯，轻则罚站（在教室后面贴着墙壁站一天或是一周）、罚款（儿子在高一时班级的规定是：学生在学校各项评比检查中被扣掉0。5分则罚款10元，以此递加。），重则停课一周或开除学籍。这几项处罚可不是吓唬人的，是学校最常用的武器。每一年，都有大批学生被开除。政策如此高压，以至于进到这个学校的学生都说，要进某某监狱改造三年。
因为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阶段，收费的问题也就无人问津，每个月的文印费、资料费和晚自习、双休日的补课费自不必说，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近两年学校又打出了“素质教育”的大旗。
所谓“素质教育”，第一项便是在高中入学时搞一场军训，训练出整齐的队列队形，整齐的行、走、立、站的姿势，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然而最重要的训练却是在思想行为的整齐划一，校规班规各种规定细致入微：比如男孩女孩头发的长短，衣服的样式等等学校都有明确的规定，以至于夏日炎炎，满大街都是裙子、七分裤、八分裤时，校园里的孩子们只能穿质量低劣样式邋遢的校服，既没有美感又不舒服。
这样直接切入生活的校规共有六十多条，在军训期间要把它流利地背诵下来，并且在以后的高中生活中要不折不扣地践行，否则，就会受到惩罚。
我们中国人这种处处要求整齐划一，处处都要“齐”的做法就是从学生时代开始的，特立独行和创新思维都是异端，要受到坚决遏制。好学生都是“听话”的、思想行为合乎规范的孩子，因此这一场大刀阔斧的“修理”学生的军训就被冠以“素质教育”的美名，在各位校长及教育行政部门的工作报告中被郑重其事地加以宣传。
第二项是召开全校运动会，每年秋季九月份举行，运动项目跟孩子们的父母在校时没什么两样，是一种传统的“素质教育”。
第三项便是这种汇报演出，每年春季五月份举行一次。做为学生的观众要在操场上坐得整整齐齐的，演出则在领操台上。为了加强约束，学校设立“道德风尚奖”，只有最听话的、严格遵守纪律的班级才能得到；要求每班准备不超过十分钟的大合唱和集体舞蹈各一个。为了节约时间，演出只安排一个下午和晚上，高一高二各十八个班，每班节目都接近二十分钟。大概需要七千二百多分钟即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十二个小时，学生们要观看大合唱三十六个，舞蹈三十六个。十二个小时，我不知道除了可怜的学生，谁会有耐心，受得起这种“素质教育”的煎熬！
每当一年一度的汇报演出时，校门外都会站满焦急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因为每次演出结束，都在午夜十二点左右。今年的演出，天公偏不作美，下午两点开始，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为了保证演出的顺利进行，学校竟然下了命令：不准打伞！两千多名学生，就这样在雨里坐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北方的五月，气温还是很低的，尤其是夜间，也就是六--八度左右，孩子们冻得直打哆嗦。处在“非常时期”的女孩，当地的家长急忙给孩子送来毛裤，住宿的乡下孩子，谁来管她们？
拎着儿子还在滴水的衣裤，把儿子的鞋子拿去卫生间，倒出里面的雨水，心疼孩子，痛恨现在这种没人性的残酷的教育，名字多么好听——“素质教育”，可都提高了哪些素质呢？我看第一就是让人变得残忍，为了达到整齐划一，为了不犯错误，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为残忍，下雨天不准打伞，这种违背常情的做法又是哪一种教育逻辑？是怎样一种思想的异向？这是不是在教育学生，在我们国家，权力可以剥夺一切？
还有虚伪。学校政策如此高压，孩子们只好掩藏自己的天性，压抑自己的激情，去认真揣摩老师和家长的脸色，培养了一身的奴性！没办法，他们是重点高中的学生，老师、家长、社会都要求他们做听话的孩子，舆论导向如此，孩子们又有多大能力可以守住自己？只好虚以委蛇，久而久之，虚伪、撒谎、应付种种“素质”到是不断被提高。
“素质教育”的口号学校一喊再喊，各学校除了这几项活动外，还搞一些签名仪式、主题活动、警校共建等等纯粹形式主义的活动，在这种教育方式的带动下，孩子们从小就有了一种“素质”：那就是处心积虑地搞形式主义。
一方面是织成天罗地网的无处不在的制度、权威、政策、命令，一方面美其名曰“素质教育”、“创新教育”，一个名词代替另一个名词，一种口号代替另一种口号，其实换汤不换药，无非是造出一批又一批的机器、产品，扼杀了人性、个性，让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了塞满应试所需的文字、数字及公式的囊。
别在用“素质”二字来掩饰教育者的残忍和寡情了。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