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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桌上的台历忘记翻页了。五月的油画,一个抱狗的小女孩。宽沿帽下压着蜜棕色的短卷发,脸鼓鼓的,从头到脚都有一种偏蓝灰的绿色。好像过去的一个月也是这么孩子气的,任性,生机蓬勃。一张铜版纸的隔壁,六月是一间堆
桌上的台历忘记翻页了。五月的油画,一个抱狗的小女孩。宽沿帽下压着蜜棕色的短卷发,脸鼓鼓的,从头到脚都有一种偏蓝灰的绿色。好像过去的一个月也是这么孩子气的,任性,生机蓬勃。一张铜版纸的隔壁,六月是一间堆满织物和陶罐的局促阁楼,姑娘穿着紧绷绷的束胸,猫在和毛线球角斗。气窗外是城堡的尖塔,墙上挂有耶稣受难像。夕阳漫天匝地地扑进来。窒息感。月底是考试周。还没有准备好,六月就将近尾声了。对于一个埋头在世俗生活里很久的人,时间像一条长而湿的面包,让人不知道如何下刀。又或者另有一种方法。与天气发生联系,亲密而简单。
初夏的中午,在车站等车的人都在不约而同地观察天空。干净的晴天。低矮的单元楼后升起大团的云,像拖着尾巴的鲸一样缓慢悠闲地从头顶摇曳而过。车站小得只有一块站牌。阳光在背后的湖水上划出一块一块的棋盘。风从遥远的山顶上呼啸下来,冲过马路两旁法国梧桐茂盛的树冠层。一小簇草和餐巾纸抱成团沿着脚边的干排水沟向前滚动。
天气炎热。一些莫名其妙的习惯和霉菌一起滋长着。开始像松鼠那样囤积食物,从超市回来的袋子鼓鼓囊囊。大多数是垃圾食品,塞满了柜子,吃不完又看着它们过期变质腐烂。扔掉再买。乐此不疲于恶性循环。考试开始的头两天天气闷热,我趁着考完和吃饭的间歇耐心地洗前一晚满是汗水的睡衣。冰凉的自来水。让人心灰意冷的滑腻的肥皂粉。听巴赫的无伴奏小提琴时,反复地放恰空舞曲。那些力挽狂澜的和弦连奏,就好像必须面对的某个惨烈的事实一样。是生活的疼痛。
不过知道,一旦俗气过了头,就可能变成唯美主义。
说到唯美主义,说到王尔德。
他在巴黎拉雪兹公墓的坟头算得上是最奇异的一座。大理石碑上满是女性崇拜者的吻痕。我看到一张他两岁时的照片。还得扶着椅子脚才站得住,穿一件华丽的天鹅绒长衫。他在三一学院时,因为狂热古希腊的美学,在爱琴海边的岛上呆得不想回来,为此牵连了教授一同被警告,立刻又用天才成绩让其他人闭嘴。早期搞唯美运动时,没有人看好他。他去美国巡回演讲,海岸对面的英国人拿他当讽刺漫画的主角。画里他穿着美国矿工的制服,全身插满向日葵。人们不明白这个男人的疯狂和浮夸,结果植物也跟着遭了殃。
后来他和他心目中的纳西撒斯恋爱了,又为他蹲到里丁监狱里。他在囚室里写下的书信和诗歌,充满了感性的哀伤和怨恨。离尘世太远,他的风光无人可看,幻想也逐渐洗掉了颜色。但这时的朴素和纯真,以及一颗感恩心,却反而不被人认可。有机会,我愿意读一读那本《狱中书》。一个与理想化的世俗生活关系过于密切的人从天堂跌到了地域。可你不能趁人之危地说他变老变丑了。
这本《王尔德传》的作者。维维安·贺兰。是奥斯卡·王尔德的小儿子。他的哥哥席瑞尔死在战场上,全家在王尔德入狱以后更改姓氏,直到现在。但他也只是在全书的最后轻描淡写地带了这么一句。就好像坐在一间温暖的金色的木头小屋里。摇椅里慈祥的爷爷刚平静地说完他的故事。一道致命的雷电经窗外打响,血雨腥风紧随其后,荒原上的厮杀惨叫。而他告诉你他是战役唯一的幸存者。这种落寞和怅然,在眼皮落下的一瞬间压上心来。
他一定在庆幸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俗气的情谊。
晚饭有意大利面和玉米。吃完后去散步。
还是去了江滩,看老房子。六月。黄昏里的欧洲公寓。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密集得形成一个内陆国,轻轨像边界上的一道门槛。企图能从观察这些建筑里找到这座城市和世上其他的城的关系,和它本身的关系。我们和子午线另一边的人。和几百年前,或是下一个冬天的我们。想象中有无数场战争。颓圮而华丽的时间。绸子和珍珠。口红和手枪。棉袄。圣经。金红色的粘稠光线从雕花窗子和石柱上剥落,逐渐凝固成干燥的粉末。晴冷的风扫过枯黄的枝。季节更迭。我们在欣赏我们无能为力的事。
唯一能打开门的钥匙还是音乐。月份的唱机上第六张黑胶唱片。俄罗斯晚期浪漫主义像一场混合着伏特加和皮革气味的暴风雪,把闷热连根拔起,吹歪。同时一丝不苟地温习巴洛克音乐。巴赫的羽管键琴甜腻,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像屋檐上连绵不断的雨水。铅灰色的云压向西去。街道旁的商店橱窗里温暖的灯火。你遇到一个爱情故事,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反目成仇。你们喝了几杯酒,说话,跳舞,开车,亲吻,互相伤害,觉得寂寞和失落。就像一个原本放满水的浴缸,忽然塞子拔掉了,漩涡吸引力巨大,来得快也去得快,然后是不知所措的眼泪。塞纳河里涨起伤心的水,淹没了萨冈和年轻的杜拉斯的巴黎。这是她们笔下的故事。我们六月的情人。
足足六天。报纸上说,今年的六月雨季足足推迟了六天。雨水进入难产期,断断续续的。停的时候,人被潮湿空气的蜘蛛网裹得严严实实,粘在被单上。下的时候,要么是在考试,要么是因为音箱坏了听不成巴赫。于是撑伞出门去。
不常去音响器材市场和电脑城。那栋铁灰的三层水泥房,回响着套利,成本和垄断。但位于老城区的地理位置,市井气又让我心动。门外冰冷粘稠的雨,被扑面而来的汗水,热晶体管,插座塑料,盗版光碟,剩饭菜的气味卷跑。看到一张张头发蓬乱,眼睛红肿的脸。牙齿上有烟熏的焦黄色。白背心,拖鞋和短裤。有些人是残疾,先天小儿麻痹,坐在柜台后面就起不来,只能大声用吆喝吸引人。缺了牙齿的嘴大咧着笑。
竟然顺利地找到了一年前的那家店。冷静而毫无感情地和人还价,成熟的样子是装出来的。新买的音箱带低音炮,搬走时费力许多。大汗淋漓地走到街上,像是个完成使命的英雄那样忍不住对自己微笑。经过那些过道,像经过长着触角的黑色灌木林。好奇而紧张。无法分辨善恶。于是警觉,孤独,尴尬。一小时以后又善变,极度依赖外物,容易相信人。想起了保罗·奥斯特。《布鲁克林的荒唐事》。干净的句子,下雨的NewYorkCity。褐砂石的房子。一个男人写作,记录一些琐事。他说,欢乐时写悲剧,悲伤时写喜剧。都是世上不同的姿态。摇摇头,很快被抛到脑后去。比较让人患得患失,于是发明妥协,在里面找到美,嘲笑自己过去的狂热。夏夜里穿过马路,城市沸腾起来。霓虹,热浪和发酵的气味像潮水一样漫过街道。卖西瓜的小贩手托着下巴,直盯着某个遥远的地方。我从这里穿过,心怀最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