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网站首页 > 小说 > 文章内容


导读:两条钢轨,犹如闪亮的银线,在曹冰的眼前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大山的深处。开火车的曹冰却睡眼朦眬的,人和火车仿佛沿着那两条越来越飘忽的银线,在不断坠落,坠落。轰隆隆,骨碌碌,车轮大的、碌碡大的石头,突然从
两条钢轨,犹如闪亮的银线,在曹冰的眼前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大山的深处。开火车的曹冰却睡眼朦眬的,人和火车仿佛沿着那两条越来越飘忽的银线,在不断坠落,坠落。 
轰隆隆,骨碌碌,车轮大的、碌碡大的石头,突然从前方的山崖滚落道心。曹冰左手下意识地一抖,撂了“非常”,可是火车根本没有减速的迹象,反而更快地向巨大的山石冲去。“老宋,快拉紧急阀!快快!”,可是坐在副司机位子上的老宋却像个木雕。“你他奶奶的,快,快拉呀!”……
扑通一声——男人曹冰一个大翻身,竟然从床上掉在了地板上,他的脑门儿吓出一层汗来。好险的梦啊,幸亏醒的及时。虽然摔得有点儿疼,他却暗自庆幸呢。四十岁的老男人还他娘的掉床,真是个笑话。他一乐,浓浓的睡意也由深而浅,最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醒来的火车司机曹冰,就这样在铁路公寓的床上,翻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再也无法入睡。他睡眠的火车,被梦中的滚石声拦停在午夜时分,再也无法启动。 
叽里咕碌的滚石声,是睡在对面床上的副司机老宋弄出来的,他抑扬顿挫的呼噜,听来有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震撼力,简直可以和山石滚落的巨大声响乱真。曹冰惊异于瘦小枯干的老宋竟然能发出如此粗壮有力的呼噜。想到梦中老宋那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竟然没来由地生起气来。他想象着,若是有一只大手把老宋连同他的被子一起团巴团巴扔到窗外去才解恨呢。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打呼噜仿佛是他们这些开火车的男人的专利,以证明睡觉的深度和质量。有人曾大言不惭扬言,一个不抽烟不喝酒没见识过女人的男人就不配做男人。事实上,曹冰也打呼噜,不过没有老宋的造诣深,顶多是“呼噜赛”的初级水平而已。针锋相对,你有滚石的交响乐,咱也有已被呼噜磨练得生出老茧的耳朵。要是平常,他是不会被老宋的呼噜震醒的。今天心里有点儿烦,就睡得晚了点儿,谁知让老宋的呼噜占了上风,并且导演了“山体滑坡”的惊险一幕。 
曹冰和老宋是同车,“一根绳上的蚂蚱”,算起来,俩人呆在一块儿的时间恐怕要比和各自的老婆处的时间多。他们的搭班儿具有悠久的历史了。俩人是同一批接班儿来的铁路,又是同一批拿的司机驾驶证。老宋因为一次责任事故被免了职,就一直以“老副司机”自居。老伙计当然好说话,他和曹冰的组合,尊者称为“黄金搭档”,戏者则称“臭味相投”。不管怎样,十几年来,他俩风里雨里形影不离的友谊相当深厚,可以说一言难尽。 
在幽幽吸过一支烟之后,曹冰撩开深蓝色的窗帘往外面看。此时,铁路公寓后面的山,笼罩着一片氤氲的雾霭,像一些弄不清也忘不掉的陈年往事堆在那里。外面的月光,淡淡的,凉凉的,透着股不可名状的清寒、落寞。曹冰要值乘的机车恐怕要到第二天中午才到。对于难得睡上几个囫囵觉的他们来说,现在正是睡觉的黄金时段,但曹冰睡不着。这些天来,一些乱糟糟的事在他脑子里烟雾一样绕来绕去,化作比老宋的呼噜更大的噪音包围了他。 
连续半月的待乘使他和老宋异常恼火,待班室仿佛成了两个大男人的家,不知情的还以为俩人有同性恋呢。总是头天半夜回家,晚上住进待班室,单等房间里叫班的喇叭喊他们出乘。问题是好几次俩人睡到天亮,那个喇叭就是不声不响,好像不忍心打扰他们的休息似的。窗户外面发白了,才发现又在这里“白睡了一夜”。本来可以和家人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的时间,多少次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这不是没有意义的“白睡”是啥?老宋是属兔子的,胆小,就怂恿曹冰去找主任讨个说法。曹冰硬着头皮走进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的脸胖胖的,就像夏天向日葵的圆盘,却永远泛着信号灯似的红光。曹冰把一支烟恭恭敬敬递过去的时候,主任正满脸堆笑对着电话哼哼哈哈。电话那头可能是主任的上级或者是女相好,要不不会调动脸部那么多肌肉的复杂运动,不会有那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表情。主任玩弄着曹冰递的那根烟,示意他坐在沙发上等一会儿。主任好容易挂了电话。进来一个人,把几张报表放在桌上。主任给他交代了几句,在表上写了几个字,那人又把那几张纸拿走了。曹冰欠起身,刚叫了声“主任,我想……”,就被另一个进来的人打断了,并且几乎在同时,电话铃声响了。主任接过电话之后,就对着进来的人拍了下桌子,显然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沙哑的训斥声忽高呼低,让人难以琢磨它的最终走向,音量有时高得吓了曹冰一跳,虽然他知道主任训斥的不是他。 
在噼里啪啦的训斥声中,曹冰沮丧地退出主任室。他不敢再给日理万机的主任增加任何麻烦了,因为也许一点点的火星就有可能点然主任那圆圆的凡高的“向日葵”。同时他也暗自庆幸自己只是个开火车的,虽然被别人一再失误和轻忽,耽搁了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但心里清闲自在。白睡就白睡吧,那句粗话怎么说来着,嫁给人家就甭嫌人家那话儿大,有本事你干点儿别的呀!老宋走过来,瞅瞅曹冰的脸色,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还有呢,妻子竟然知道了前不久单位发了三百元奖金的事儿,让曹冰交帐的时候,他早已偷着把其中的二百元给了老家的母亲。还是母亲疼儿子,她硬是又塞给了他一百元。曹冰这个恨呀,他不恨妻子,单恨那个走漏发奖金消息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老宋的媳妇多嘴,要是她,他非找老宋算帐不可。事后才知道,妻子是在菜市场偶尔听两个职工家属闲聊时知道的。
半夜回家,晚上去待班室,几天的不愉快,互不干涉的冷战,楞是没有一个消除矛盾的机会。昨天的午后,孩子不在家,他想和妻子好好聊聊,装着要亲热的样子,手伸到了妻子的胸脯上抹了一把。妻子啪地打掉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少碰我,你妈待你亲,找你妈去呀!”曹冰的血连同多日来的烦闷一齐上涌,他叉开手在妻子的脸上就是一耳刮子。 
“你敢打姑奶奶,我跟你拼了!”
妻子疯了一样哭叫着扑过来,她的十根手指像疯狂的火车一样嘶叫着,从他的身上开了过去,直到在曹冰的脖子上手臂上留下几道血红的平行的“钢轨”。
晚饭也没吃,就又住进了待班室。天快亮的时候,他和老宋才一前一后走出那幢巨大阴影的楼宇。然后出勤,上车,开车,在中间站避让快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这趟车像拖着他一生的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