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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
沿着荷塘,是一条曲折的小煤屑路。这是一条幽僻的路;白天也少人走,夜晚更加寂寞。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淡的。
知心无暇欣赏眼前澄静的荷塘月色,她穿过那条煤屑路佝偻着身子蹲在塘边有些吃力地往竹框里装着刚从地上拣起来的煤渣,一块一块的,就连细如珠粒的碎渣也没被她放过。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滑过面颊,掉在她樱桃般的唇边,恰似明珠轻轻在她整个面庞洇染开来。抬手拭着额上的汗珠,盯一眼被煤渣染黑的双手,微笑悄悄在她脸庞掠过。她往荷塘另一侧移了移身子,又费力地拣起白天运煤车们从附近的煤市运出煤时掉下的煤渣。
入冬以来,她每天傍晚都要到这里拣煤,以备第二天取暖生火之用。轻阳并不知道,自从他在码头搬运沙袋受伤后,家里的开支早就入不敷出,她变卖了轻阳当年送她的首饰,却也只能勉强维持开销。轻阳怕冷,知心买不起煤,只好每天都来拣煤,不让他冻着。
“你去哪了?”轻阳一边咳嗽,一边抬头望着推门而入的知心问。
“我去空莲嫂子家了。”知心轻轻踱到轻阳床尾,把手伸到被窝里在他脚底板上摸一下,冰凉冰凉的,心不觉揪了一下,连忙摸出不热了的汤婆子,盯一眼轻阳说:“我到厨房再给你灌些热水来。”
“不用了。”轻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备极心疼地凝望着她,“屋里生了暖炉,我不觉得冷的。”
“快躺好了。”知心连忙扶轻阳重新躺好,轻轻替他掖着被角,有些斥怪地盯着他,“大夫说了,你伤得不轻,再加上染了风寒,是绝对不能乱动的。”
“我没事的。”轻阳抓起知心纤细的手,在嘴边轻轻吻着,又把她的手翻过来,“委屈你跟着我过苦日子了,从前你的手都不曾生过茧子,要不是我……”轻阳的目光忽地定住了,知心慌忙抽回手,笑着瞅着他,“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你的手?”轻阳若有所思地盯着知心,“平时你最爱干净了,往常吃过饭后你都会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怎么……”
知心摊开双手瞅着,原来刚才拣完煤在荷塘边洗手时看到空莲嫂子正在追打孩子,她为了拉劝就忘了把手洗干净了。她拘谨地看着轻阳,用微笑掩饰住轻阳的疑虑,“空莲嫂子家暖炉灭了,我帮她拿煤球,一时没洗干净。”
轻阳沉默着。知心抽开身去厨房重新灌了热的汤婆子,用布包裹好后塞到轻阳脚底下,“你别乱蹬,要蹬掉了裹在上面的布,你就叫我。”
知心关了房门,在床边的小木桌上坐了下来,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继续纳着白天没纳完的鞋底。“等这十双鞋底全纳完了,再做好鞋,给卢家的百合小姐送过去,就不愁下个月的买米钱了。”她静静地说着,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安抚着轻阳。知心麻利地钠着鞋底,白线粗针小锥子,在她那双灵巧的手里配合得极好。拉线声也是细润细润的,极富韵感。
轻阳低声叹着气。知心已然不是从前那位光彩照人的莫愁知心,是他这个穷小子毁了她一生的幸福。或许,当初他不像她一样坚持,现在的她依然还是那位脸上溢着灿烂笑容的千金小姐。他的眼前一直闪现着知心被煤渣染黑了的双手,尽管这一个月来他始终躺大床上不能动弹,但心里却是明白的,知心为了他天天傍晚偷偷出去拣煤的事空莲嫂子已经告诉了他,他想阻止她,但知道她不会轻易被说服,所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夜已深沉。轻阳醒来时,知心仍然端坐在灯下,手里紧紧攥着没纳完的鞋底,眼睛却微微闭着。她睡着了啊。轻阳挣扎着爬起身,从她手里轻轻抽开鞋底,忍着钻心的疼痛把她扶上床。他慢慢替她脱着脚上的粗布棉鞋,那鞋又破又旧,眼泪终于没能忍住,掉在她红润的脚背上……
轻阳的伤寒加重了,来看过他的大夫都对着知心不住地摇头。知心并不死心,她拼命地找活干,拼命的赚钱,可这一切的努力都没能让轻阳的病情稍稍等得好转。她挂满泪珠趴在轻阳床边,使劲在床桄上撞着头,为什么自己要睡着了?如果不是自己粗心大意,轻阳就不会发生意外,如果……她的心犹如撕裂般痛,她不再在他面前掩藏被煤渣染黑的双手,无论如何,她都要让这个冬天成为轻阳生命里最温暖的季节。
冬去春来。轻阳搬家了,搬到了掉满煤渣的荷塘尽头。那是一个美丽的新家,知心轻轻蹲在荷塘边,手里紧紧捏着拣起的碎煤渣。今年的冬天,她要用这些煤渣为谁取暖?她早已不是少女时代的莫愁知心,月色下荷塘里的倒影苍老而疲惫,她的眼神不再明亮、不再清澈,却多了一份煤的浑浊与悲怆。煤渣会为相知的人们燃尽生命,轻阳会为钟情的妻子失去生命,而她头顶上这片朦胧的月光又将牵引她去向何方?
肚里的小生命在拼命蹬着踢着,知心的额上渗着豆大的汗珠。春尽冬来,她将迎来新生命的诞生,知心的眼里不再噙着泪花,她知道,当冬天再次降临时,一个年轻的母亲将会重新蹲在这条洒满银色月光的荷塘边继续拣拾温暖的煤渣……

公元2008年4月13日凌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