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流泪的美人鱼

一
唐诗诗第一次看到姜宇的时候，他穿着旧的牛仔裤，白衬衣洗得领子都发黄了。姜宇是父亲带的研究生，每周两次来她家上课，有时一个人，有时还带着一个穿着格子裙子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也是父亲的研究生。
那时，唐姝姝只有14岁，14岁，还是一个太小太小的年龄。姜宇进来时总是笑着说，妹妹好。她就说，哥哥好。那时她还不到姜宇的肩头，而姜宇的女友和他几乎一样高，他们一同夸过她长得漂亮，像童话里的公主。唐姝姝是安静的，很多时候，她会在窗前弹弹钢琴，要不就看父亲给她从法国带来的小说。从五岁起，曾留学法国的父亲就让她学法文，父亲说，我一定要把自己亲爱的女儿培养成中国第二个林徽因。
所以，她懂得，要做林徽因那样的女子，不仅要有美丽的容颜，并且要有那种兰花一样的气质。而姜宇显然和她不是一类的，这个来自青海的男生，因为家里太穷，曾试图想退学，而是父亲帮助了他，并且很快使他成了父亲的助手。唐姝姝18岁上大学时，姜宇已经26岁了，他早已研究生毕业了，留在学校做老师，和父亲成了忘年交。他总忘不了开她的玩笑，妹妹，你越来越像一朵水仙花，那样的圣洁与脱俗。其实，唐诗诗是很在意姜宇对她的看法的，姜宇虽然出身微寒，但对事物的洞察力却是有着过人的机敏，他如果说哪件裙子不好看，唐姝姝就再也不穿，相反，唐姝姝就会穿一件衣服，穿起来没完。
高三的时候唐姝姝的化学不太好，父亲说，让姜宇辅导你吧，他可曾是高材生。两个人在台灯下离得很近，近到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唐诗诗慌乱地把手里的笔转来转去，姜宇讲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姜宇的散发垂下来，有着海飞丝薄荷的清香，虽然衣服总是朴素的，但姜宇那种干净让她喜欢。可能就是那一刻吧，便知道自己是喜欢这个男人的，爱说不出来，因为喜欢是这样的禅意芬芳。
但那时姜宇已经在刷房子了，唐姝姝上大学的那个秋天，姜宇和那个女孩结了婚。
唐姝姝站在北方的屋下，感觉好冷好冷，放眼望去，天高云淡，秋风起，落叶纷纷。

二
大学四年，没人理解唐姝姝为什么没有谈恋爱，因为追求的人太多，而她又总是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所以男生们给她起的外号叫雪公主，也有人叫她“林徽因”，因为她实在和那个美才女有着太多相似之处。美就不用说了，法语没人比她说得好，而且会弹钢琴，一手的草书，大学二年级，她写的小说已经上了最时尚的文学刊物。后来，没有男生再来追了，因为自知她如高山上的雪莲，只能远远地看着，追是追不到了。
毕业后都以为她要出国的，比如去法国，但她只是回到了父亲所在的那个大学做了一名辅导员。和姜宇离得很近，两个人又经常见面了，只不过这次早已经人事沧桑，30岁的姜宇已经一身疲惫，妻子不肯要孩子不算，还经常和他大吵，一个穷老师，到最后还不是穷死！他就跑来和她诉说，你说，怎么女人会如此不同？她如果和你一样多好。
唐姝姝的心就咚咚跳着，这个话，如果他结婚前说，她会让他等，等自己长大，然后嫁给他。她喜欢他似乎与生俱来的那种散淡气质，有点忧郁，又有点清新，像是童话里的人物，看尽那么多男子，还是姜宇让她不能释怀。也许是最初的最初吧，那个台灯下闻到他头发里薄荷香的夜晚，于唐诗诗是刻骨铭心的，虽然她那时只有18岁。
她就劝他，总会过去的，结婚的人说过，能把七年之痒过去就能白头到老了。而自己的心里是痛的，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着什么鬼话。
一年之后，姜宇到底离婚了，因为他忍受不了自己一顶绿帽子。那个曾经是他妻子的女人嫁给了当地一个房地产老板，做人家的续房，老板是死了妻的，以娶到一个大学老师为荣。
他们又像以前那样在一起，姜宇经常来，和父亲下下国际象棋，唐姝姝就在厨房里给他们做着西式甜点，像个地道的小妇人，那时候，她是快乐的。
但这快乐的时光如此之短，几乎转瞬即逝了。

三
有人来给唐姝姝提亲了，提亲的人非同一般，而对方亦是不一般，驻法国的一个理事，年轻而帅气，早就暗恋唐姝姝了。如果唐姝姝答应，她马上就可以去法国，母亲说，从你很小的时候，我们一直希望你能去法国，那是个让人沉醉的浪漫之都。
她却把姜宇约了出来，两个人在一间人不多的小酒吧里喝着那种法国产的红葡萄酒。姜宇说好啊，以后我就能喝到妹妹从法国寄来的纯正的红葡萄酒了，祝贺你啊，我知道像你这样美丽而有才情的女子一定会有许多男人喜欢的，放心吧，我也会再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她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梦，于是他笑着说，等我也找好了对象，不如我们一起结婚好了。
唐姝姝的眼泪落下来时，他想伸出手去，但还是呆在了原地，笑话她说，女孩子就是这样，一说结婚好像就和家里人再也不能见面了一样。
他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就像她哭了半天还是笑着说，我是怕自己想家的。

四
是一件意外改变了一切，姜宇突然不停地恶心、晕倒，医院检查的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尿毒症，如果找不到相匹配的肾源的话，三个月后姜宇就会死亡。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南方的第一场雪飘下来，好多年好多年南方都没再下雪了，唐姝姝伸出手去，接着那片片雪花，没等落到手上就全化了，多像姜宇啊，盛年刚开始就要离开了。男友再来求婚的时候她拒绝了，她说，我舍不得离开中国。所有人不理解她，而她知道，她要陪着姜宇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她开始和父亲一起给姜宇找匹配的肾源，结果总无功而返，后来的一天她突发奇想，不知自己是不是正与姜宇合适呢？检查的结果让她大喜过望，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当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和姜宇时，他们几乎全投了反对票，父母不理解她为了一个男人何至于此；而姜宇说，妹妹，我怎么值得让你如此？
而她笑笑说，医生说了，我捐出一个肾还和正常人一样，没想到我们之间这么有缘，相匹配的肾源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我能救你，也不枉我们一家人和你认识一场吧。
母亲流着泪说，姝姝，你从小身体就不好，你不能这么做，否则妈妈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