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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阿英生活在一个小矿山。小矿山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在省际地图上也找不到,在市级地图上还是找不到。那么,城镇地图呢?中国地图像一只公鸡,省际地图像一朵菊花,市际地图像一株松树,城镇地图则像个女人头,脸侧着
阿英生活在一个小矿山。小矿山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在省际地图上也找不到,在市级地图上还是找不到。那么,城镇地图呢?
中国地图像一只公鸡,省际地图像一朵菊花,市际地图像一株松树,城镇地图则像个女人头,脸侧着,朝左,烫着卷发,有一只翅鼻子,嘴开着正说话。在这女人的左耳朵片上,有一枚“耳钉”。“耳钉”的名字叫站街。
站街?多奇怪的名字,难道这里的街是站着的,还是这里的人都喜欢站在街上?
阿英脑子里吹过这类问题。但她没有深究,就像没有深究吹过去的一阵风。她现在有要注意的东西。
二矿呢?她想,一边用食指在“站街”这个地名上戳来戳去,似乎站街把二矿背在背上,挡住了看不见。
在站街的左边或是右边,上边或是下边,阿英还看到了甘沟、鸡场铺、鸭蛋塞、干坝、塘冲、九眼井。,但就是没有二矿。二矿呢,二矿究竟到哪里去了?
阿英突然有些紧张,觉得他们一家子好像都不在地球上了。可他们明明在地球上嘛,为什么左找不到,右找不到。这地图真不好。
阿英疑惑地抬起头,爸,二矿到底在哪里呀?
爸爸拿着绘画铅笔,笔头很粗,大概是3B吧。粗笔头伸过来,就像爸爸的眼睛。笔头在一个地方虚拟地画了一个圆圈,在这。
阿英眼睛追着圆圈,就像狼追着羊。她看到圆圈控制的地方是一块空地,没有任何标识,没有公路标识,没有河流标识,没有树林标识。她皱起眉头,抬起眼,不明白地看着爸爸又问,在哪?
拆着白纱手套的妈妈头也不抬地说,找不到的。
白纱手套是铝矿车间发给职工的劳动工具,工人们常常把白手套弄得满身是油,指头上全是破洞。不过,现在妈妈手上的这一双是新的,没沾过油,也没有破洞。工厂里有个互相包庇的行为,是工人可以愉愉把新手套带回家,一段时间带回一双,一段时间带回一双,带回七八双或者十多双,就拆了织一件毛衣,或者毛裤。这毛衣毛裤把工作手套变成了家常生活。现在,阿英就穿着一件由工作手套变成的纱线裤。这纱线裤粗糙,硬,尤其在不穿布衬裤的时候,睡完觉皮肤会发痒,出了汗也会发痒。现在,妈妈准备要织的是弟弟的毛衣。阿英想用不上两个星期,弟弟的皮肤也会发痒了。
为什么找不到二矿?站街都找得到。阿英把手在地图上拍,不服气地样子。星期天我还去站街赶过场,卖了三个牙膏皮,换回6分钱。从二矿到站街75分钟就走到了,如果坐张叔叔的解放牌汽车,12分钟就可以到。站街都有,为什么没有二矿?画地图的人是不是忘记了?
他们没有忘。是画不出来。妈妈手里绕着线圈,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画不出来?阿英觉得奇怪。
太小了,画不出来。妈妈眼睛仍然盯住手套上,好像生怕手套长出翅膀。她的头还是没有抬一抬。
太小了?阿英更加糊涂了。我们不都装在里面?我们家的房子,还有戚叔叔家的房子都装在里面,怎么会小?还有学校,妈妈的车间,爸爸的设计院,弟弟的幼儿园,高叔叔的医院,周娘娘的食堂,赵伯伯的菜地,还有天上的鸟,地下的河,河边的柳树,柳树上的风,风上的云,云上的蓝天。装了这么多东西的地方,怎么会小?阿英不服气地一口气说。
妈妈不知道怎样回答阿英了,她看一眼爸爸,求救似地。
爸爸是大学生,他们家的知识分子。爸爸点着手里的绘画铅笔,替妈妈回答。
世界太大了,就像阿英感觉到的那样,实在是太大了。而地图呢,又太小了。纸呢——爸爸抖动起手里的描图纸——更小!所以,没法把那么大的世界画进这么小的纸里。所以,有些地方就只好不画了。
阿英听得半懂不懂,半懂不懂的阿英更加不服气了。
为什么偏偏不画我们二矿,难道我们二矿不好?难道画地图的人不喜欢我们二矿?
爸爸把笔在脸颊上一点一点地,好像在地里点钟子。其实他是在想,如何回答清楚阿英这个问题。
阿英有经验,爸爸在回答她的问题时常常是说不明白的。不是爸爸说不明白,事情在爸爸那里其实是明明白白的,只是当他把明白的事说出来的时候,听着的阿英就不明白了。这种情况经常出现在爸爸为她讲解课本的时候,特别是抽象的数学课本。想不到这一次又这样了。阿英多么希望这一次爸爸能够说明白啊。
电突然停了。妈妈叫大家坐着别动,当心碰翻什么东西。她摸索着取来蜡烛和火柴,点燃。霎那间屋子四周墙上爬满了他们的剪影,放大了好几倍,有好几组,东墙一组,西墙一组,全部晃来晃去的,好像屋子里突然增加了不少人似地,热闹起来。小弟最喜欢在烛光里玩手影了,他坐在矮板凳上,屁股扭来扭去的找准角度,然后把两只肥嘟嘟的手分分合合,扮鸡,扮青蛙,扮狼,扮手枪。
在妈妈点蜡烛的时候,在小弟扮青蛙的时候,阿英想,她要去找一找那个画地图的人,请他到他们矿山来走一走。
她要带他去看他们的水库。他们的水库水是碧蓝色的,跟天空的蓝差不多,击出来的水花白花花的,像天上的云一样稠。阿英一直觉得他们的水库就是天空,就是蓝天白云。要不然天空也是他们的水库,跳到头顶上去变出来的。
水库四周还长着枫叶嘞,秋天时枫叶的颜色特别红,好看极了。爸爸是在北京念的大学,爸爸说北京有个香山,说那里的枫叶很红很红,像火烧一样。但阿英觉得,香山的红叶肯定没有他们这里的枫叶烧得旺,他们的枫叶是喝着带铝矿味道的水长出来的,肯定最红。
其实没有人告诉阿英,树叶吸收了铝矿会更红,她只是这么认为,因为他们这里铝矿最多,就是因为铝矿多,大家才聚到这里来的。大家开挖一个个矿洞,每天有小火车把一车车的矿石从小轨道上运到火车站,再由大火车拖走,拖到四面八方去。铝矿养活了大家,铝矿就是最有营养的食物。人都靠铝矿养活,何况枫叶呢。
如果画地图的叔叔来了,阿英还要带他去看他们的学校。他们的学校有一个小小的图书馆,里面有好多连环画,《智取威虎山》、《在人间》、《地震》,还有《红灯记》。《红灯记》里的图,爸爸告诉她是电影照片,像真人一样。像真人样的连环画,其他地方能有吗?肯定只有他们这里才有,真人也是他们这里才有。爸爸每天看报纸上,报纸上每天都在说人的事,那些人不管怎么说都走不下来,不会说,不会笑,也不会哭,那些人都是字,遥远得很。只有他们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