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市长

夜雾尚未散尽，菜市场的入口处，买菜的、卖菜的，穿梭如鱼；鸡叫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
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头箍一条黑格子家织布头巾，上披一件灰黄色军用棉袄，下着一条污渍斑斑的牛仔裤，右脚拖一只黑皮鞋，左脚的两个脚趾已经从那只黄色解放鞋里飞出。老者呆滞地走着，到了菜市门口，像忽然发现了什么立即向马路对面冲去。惨事发生了——老者被一辆速度并不快的大货车抛出了一丈开外。
人群炸开了锅，立即围过去。
老者卧在地上，鲜血从头颅里汩汩地流出。有女人尖叫着，捂着脸跑开；有人挥手拦截车辆。被拦下的司机，有的鸣一声笛，一踩油门过去了；有的摇下玻璃，看看地上的老者，或皱一下眉，或一声叹息，或咕噜地骂一句，也呜地去了。
人们正议论着伤者是否已死的时候，老者竟然动了动，围观的人恐惧地纷纷后退。就见一个中等身材、穿着陈旧的中年人，拨开人群，冲到伤者身边，没有犹豫，弯下腰，抱起伤者就向医院跑去。
路上，中年人或哈着腰抱着伤者，或弯着腰将伤者伏在自己肩上，蹒跚而努力地跑着。伤者的血淋红了中年人的后背。
足足二百米，到了医院。中年人直接将老者抱进急救室。排队、挂号、交费，汗珠从额头上大滴大滴地滚落……细心的人都看得出，中年人一直哈着腰，一只手还不时地捂着或摁着腹部，看上去一定很痛苦。
老者被推进手术室，中年人却不见了……
——我如果告诉你以上是一家市电视台《本市新闻》的画面，你相信吗？但我的确没有撒谎。
地球人都知道，如今地方电视台的所谓新闻，只不过是一级领导人的“起居注”，老百姓没谁会看，看了也没谁会信。但这个新闻一播出，就以比最无赖的电脑病毒还要快一百倍的速度一传十、十传百地在这个不大的城市传开了。
电视台敏锐地抓住这个提高收视率的绝佳机会，将这个足有二十分钟的新闻滚动着播放。一时间，全市各公共场所、各家各户的电视机都在同时演绎着同一个画面。
人们看了一遍还要看第二遍、第三遍，一边看还一边赞叹救人英雄，打听救人英雄。也有人羡慕这名摄影爱好者（电视台说这是一位业余摄影爱好者碰巧摄下的）的运气，竟然碰上这种千年不遇的事，不过也有人骂这摄影爱好者饭桶——画面中救人英雄全是侧面或背部镜头。不然，何必费这么大精力来寻找英雄呢？
电视台的几部电话差不多被打爆了，包括外省市的人，都表达着对英雄的崇敬，催促着电视台尽快找到救人英雄。然而一周过去了，救人英雄还是没有露出水面。
当市政府的吴秘书说救人英雄是市长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至少，大清早的，市长怎么会出现在菜市场而且还穿的那么难堪？吴秘书说，这不难理解，市长十分关心民生，而且市长认为，要了解民生，菜市场和菜篮子是最直观的反映。上任四年来，不论雨雪烈日，市长都坚持每周到菜市场微服私访一次，从未间断过。吴秘书还说，救人那天，市长的胃病犯得正厉害……
直到记者在市长家找到了电视画面上救人英雄穿的衣服和墨镜，人们的疑虑才被彻底打消。于是，“英雄市长”的美誉立即轰动全市。无数家媒体几乎都在第一时间以英雄市长“市长也有救人义务”的话为标题进行了报道，并配发大量评论，高度赞扬市长是当之无愧的“道德楷模，人民公仆”……
两个月后，在新一轮干部调整中，曾有传说已“到站”的“英雄市长”在强大的民意支持下升任副省长。赴任途中，英雄市长对同车的吴秘书说，你下午就秘密回老家吧，记住了，一定要厚葬老父亲，并代我向老人家磕三个响头，烧三捆纸钱。英雄市长叹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吴老爷子啊，您怎么就不撞得轻点呢？